经年累月的复健和训练终于迎来了一丝曙光。杨晓北在十八岁高考那年,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江大游泳队。
他被老天夺走了天赋,只能靠日复一日的疯狂训练来找回水感。
但杨晓北没有想到的是,十五岁的那次手术并没有彻底解除他的心脏风险。他的体内仍然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
直到去年秋天,在他强度极大的训练下,旧疾又再次复发。先是偶尔的疼痛,气闷,然后是不得不使用药物控制,再次复诊时,杨晓北得知自己又将再次面临手术。
这一次又要丢掉他多少年的光景?杨晓北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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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的黑暗中,杨晓北感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原本死死压着他的巨石,好像砰地碎裂开来。
杨晓北哽住的喉头终于吸进了新鲜的空气,他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先是眼前朦胧,一片模糊,而后目光逐渐聚焦,他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雪白的墙壁反射着窗外的天光,旁边有个声音倏地响起。
“......你醒了?”
他偏过头去看那人,还是那副熟悉的英俊样貌,只是已经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眼睛泛红,下颌冒出了胡茬。
杨晓北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此刻自己的处境。他隔着氧气面罩笑他:“好丑。”他用手比了下宋思衡的下巴。
宋思衡难得没有跟他争执,只是坐到了床侧,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脸。
杨晓北嘴唇干涩,只能先用口型问他:“看,我,干,嘛?”
宋思衡转过头深呼吸了两次,才回过头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咒我。”杨晓北这才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宋思衡才开了口:“杨晓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杨晓北收起微笑的嘴角,摇了摇头:“对不起,我骗了你。”
宋思衡一时说不出话,眼眶酸痛难忍。
“哪天你死在我床上,是不是还要我给你收尸?你这个骗子,你骗我。”宋思衡避开视线不再看他,“你去死,你去死好了.......”
杨晓北听着听着又笑了,眼角竟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好好好,我死。”
只是他呼吸仍旧不畅,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等我死了,你再找个更年轻的、活儿更好的。”
宋思衡重新看向他:“你放屁,你敢死我就杀了你。”
杨晓北抬起有些僵硬的右手,轻轻摸了下宋思衡的脸颊:“凶死了,果然还是想我死……”
宋思衡紧攥着他的手,然后转身用手背用力地擦过眼角。
“你放屁!有我在你死不了!”
住进医院不过两三日,杨晓北却明显见瘦。原本鼓鼓囊囊的胳膊硬生生瘦下去一圈,连肩胛骨都突出了不少。
宋思衡转身背对着他,低声问:“宋钦去找过你,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杨晓北咳嗽了一声,然后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你们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我不过是个废物。你们随便伸两只手指就能捏死我。他在江大说得上话,随时可以拿掉我参加......”
杨晓北说到这却又停了,没再继续。
宋思衡兀地回过头,看向他的眼睛:“我跟他不一样。”
杨晓北笑了笑:“是吗?”
宋思衡想说清楚他是如何的不一样,却不知从何开口。
两人之间空白了半分钟。
宋思衡忽然想起了什么,趁着他还清醒忙追问:“那天燃气泄露,去到你家的人也是他吗?是宋钦吗?”
杨晓北抬起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蹙起眉头回忆,然后摇了摇头:“.......不是。那人看起来很陌生。我只记得他好像个子很高,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
宋思衡紧攥的手指缓缓松开,线索又断了。
若是宋钦早就提前策划,特地在黑市找人替自己下手,这事不知何时才能结案。第一轮调查已经过去48小时,如果还没有有效的证据,宋钦本人也不认罪,他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宋思衡想到这又感觉心头堵得慌。
杨晓北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算了,我已经捡回一条命了。”
他环视一周,看着这宽敞的病房,强装调侃的语调:“你干嘛救我?花这些冤枉钱干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告了别,彻底没有关系了么?”
宋思衡的喉结滑动了两下,犹豫了几秒才开口:“.......他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事情因我而起,我当然得负责。”
宋思衡想问的事情很多,一句句都堵在他的心头,但他没有合适的身份,也不知从何问起。
只是他的情绪还没有释放,病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查房医生走了进来,看到杨晓北醒来后,忙走到床边:“醒了?”
杨晓北点了点头,倒是难得的乖巧。
医生接着说:“正好,手术同意书打出来了。一会儿签个字。明早护士来抽血,做个术前检查,没问题我们就约手术时间了。”
杨晓北却忽然愣住了:“什么手术?”
医生转头看向宋思衡:“你没跟他说?”
宋思衡轻叹一口气:“他刚刚醒。”
然后他又转眼看向杨晓北:“开胸手术,我已经帮你约好了医生。”
杨晓北原本搁在床边的右手却忽然颤抖了两下,片刻后他才摇头:“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不想做开胸手术。”
宋思衡还以为他怕痛,上一步劝慰他:“你放心,不会痛的,我给你找了最好的麻醉师。”
“不是,不是。”杨晓北直摇头。
宋思衡见他情绪不对,只能让医生先出去,把空间腾给了两人自己。
医生站在门外叮嘱:“你们要是确定要做手术,同意书尽快让他签好,我们这边需要走流程。”
宋思衡点了点头:“我知道。”
等他重新回到病房时,杨晓北的目光停留在窗外远处的云层。今天是多云的天气,流云遮盖住了远处的太阳,只泄出一点余晖。
“为什么?”宋思衡问,“为什么不想做手术?”
杨晓北脸上是难得的苦涩。他深呼吸了两次,然后用手背按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好几秒才放下手来,看向宋思衡。
“你知道开胸手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宋思衡停顿了片刻后摇头。
“意味着,意味着他们要把我的胸骨锯开,切开我的心脏,手术可能要持续好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然后才能把我的胸骨重新接上,胸腔重新关上,再重新缝合好我的皮肤。为了这个手术,我又要经历半年以上的康复期才能下水。下水之后,我还能不能游泳都是未知数。”
宋思衡听完他的话,皱起了眉头:“半年,半年又怎么了?你要是不做这个手术,以后日常生活都成问题!杨晓北,你能不能搞清楚重点?!”
杨晓北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沙哑的声音嘶吼:“今年年底,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星河杯选拔赛的机会!你懂吗?!”
宋思衡努力消化他的话,然后不可置信地摇头:“为了一个比赛,你要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吗?你要是真的死在泳池里怎么办?!”
“你不懂。你不懂。”杨晓北的眼角干涩,他偏开头去,不再跟宋思衡对视。
“我不懂?为什么你明明很想活着,还要硬拖着自己的身体,你不是想找到伏雪华吗?我替你找到了!她随时可以帮你手术,你为什么不做?!”
杨晓北听到伏雪华的名字,整个人一怔:“你怎么知道......”
见杨晓北的胸口又开始不停的起伏,宋思衡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你队友找到了我,我去了一趟你们宿舍。”
心电监护仪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报警声,杨晓北咬住了下唇,许久没有说话,报警声才缓缓消失。
他的手背微微颤栗,睫毛轻轻搭在下眼睑。
“杨晓北,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宋思衡轻轻抬起手掌,抚过他的脸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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