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宋思衡会想,自己的脾气是不是也遗传了伏雪华的大半。她那副执着的、不管不顾的样子,换作别人或许早就点了头。
伏雪华看向了窗外,沉声跟宋思衡解释:“宋钦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宋平确实撒了谎,害了他。宋钦这些年过得很难,他企图自杀的事情都连我都不知道,现在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伏雪华没有把话说完。宋思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三十多年的继子走入歧途。
“是。宋钦的命是命,那他的命呢?就不是命了?!”宋思衡伸手指向病房的大门。寂静的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嘀嗒的提示音。
“妈。我不能替他做这个决定。”宋思衡的尾音微微抖动。
伏雪华听到这个“妈”字,缓缓抬头看向了宋思衡。
“那你就当是妈妈求你。”伏雪华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抽动,眼角竟隐隐有泪光,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外面的冷风更加喧嚣,砰砰地砸向了两人面前的玻璃窗。
宋思衡看着伏雪华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他的命怎么办?昨天晚上他被抢救到了凌晨两点,我再晚到一步他就死了!你告诉我他的命怎么办?!人命没有贵贱,宋钦受了苦,其他人就没受苦吗?他哪来的权力去伤害别人?!”
过了大约半分钟,伏雪华侧过脸去,很快用手背擦拭过眼角,然后才转过头来:“他的命,我来救。阎王爷要抢他走,我都替你抢回来。如果我救不好他,宋钦由你处置。可以吗?”
宋思衡愣住了,两人之间空白了许久,只是那样对视着。而后,伏雪华再没多说什么,径直往电梯厅走去。
宋思衡转过头去,只看到伏雪华离开的背影,一道白色的、孤独的背影。
-
宋思衡在医院守了一整天,下巴长出了淡青的胡茬。
这一天里,杨晓北几乎没有睁开过眼睛,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依靠营养液维持着他的摄入。只是他似乎偶尔会做噩梦,指尖颤抖不停,这时宋思衡都会很快握上他的手背,平复他的情绪。
值班护士定点推门进来检查他的身体状况,记录每个小时的心电数据,病房的门开了又关,把时间切割成了等分的片段。宋思衡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被风吹动的树枝,而手机安静地躺在桌边。
工作邮件仍然不停地飞来,但宋思衡一个都没有点开。
叮叮——
病房里有铃声隐隐传来,宋思衡站起身子,拿过桌边的手机,却发现并不是自己的来电。
他找寻了一圈,才在杨晓北昨日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杨晓北的手机。
宋思衡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只有一个姓“赵”。
铃声持续不断,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宋思衡的手指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把电话接通。
“喂?”
“杨晓北,你总算接电话了。”电话那头语气很是急切,“你这一天去哪儿啦?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我不是杨晓北。”
“啊?”那边的人愣住了,“不是,我没打错号码吧?!”
“没有。你找他什么事?”宋思衡问。
“哦哦。吓死我了。他没事吧?我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以为他出什么事了。”
宋思衡微微垂下眼睑,喉结滚动一圈,轻声说:“没什么大事。你是他的?”
“我是他队友。我们今天有队内练习赛,他一直没回来,也联系不上,急死我了。”
宋思衡声音压低:“他生了点病。最近可能没办法回去了。”
对面的声音一下炸开了:“什么?生什么病了?!要紧吗?!”
“还在检查,你不要紧张。”宋思衡努力平复自己的语调。
“哦好,那就好,有人照顾就好。不过他有个快递到了好几天了,我估计是他填错地址了,给寄到学校宿舍来了。要不你来替他取回去?”
宋思衡沉默了两秒,然后回答:“好,你把楼栋和宿舍号告诉我。我明天上午去拿。”
“7栋608。男生宿舍你上楼一直往里走就是了。”
“嗯。”
宋思衡把电话挂断。
窗外的风愈演愈烈,在这雾蒙蒙的天气里,楼下树木摇曳,花草晃动,人间的风景变得模糊不清。
-
巧的是,这头电话刚挂断,宋思衡自己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屏幕上弹跳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宋思衡看清后,立刻接通了来电。
“喂,Tim。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男声先是顿了顿,然后才开口:“上次你让我查的那个人,有下文了。”
宋思衡的呼吸停滞了下,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杨晓北。然后他垂下眼睑跟电话那头说:“什么下文?”
“是这样,我重新筛查了一遍跟他同龄、有相似背景的学生,查到了一个叫`凌小北`的男孩。”
“凌小北?!”
“对,冰凌的凌,大小的小。”
宋思衡再次回看向病床上的人,他似乎仍在沉睡。
宋思衡思忖片刻,最后走出了病房:“你继续说。”
“他的经历刚好跟你说的这个杨晓北能无缝衔接上。这个凌小北,五岁的时候被启蒙教练选拔进了市训练队。从那之后,他的成绩一直很好,还拿过少年比赛的冠军。”
“嗯。”宋思衡应和了一声。
“然后,他十五岁去参加了全国星河杯选拔赛,拿到了一百米和两百米自由泳的两项冠军。赛后他被国内知名的职业教练相中了,带进了队里。”
星河杯选拔赛。宋思衡听到这个比赛愣了愣,恍惚间想起了他去北市出差时,在立源体育馆的杂物间看到的海报。
“但是,奇怪的点来了,他十五岁的时候,在一次队内比赛结束后就突然退队了。”
“退队了?”宋思衡屏住呼吸好几秒,然后才追问。
“对,他之前的成绩都还挺不错的,结果突然就退队了。而且队里也没有出什么通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宋思衡微叹一口气:“......你继续说。”
“然后,这个人大约有三年没有任何公开消息。直到他十八岁,才有一点新的痕迹。我在一家课外辅导机构的报名名录里查到了他的名字,应该是在为进大学准备。从此之后,凌小北这个名字就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
“很有可能,他在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去改了名字。用杨晓北这个名字进了江大的游泳队。”
宋思衡约有半分钟没有说话,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知道了,谢谢。”
窗外的天一下暗了下来,似乎又有一场暴雨等待降落。乌云卷积,气压很低。楼下的樟树有鸟雀盘旋飞过。
宋思衡站了半个小时,脑子里一直在回放刚刚Tim电话里说过的话。
直到窗外落下了第一滴雨,在窗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水印,很快远处有雷鸣声幽幽地传来,宋思衡才转身回了病房。
杨晓北仍旧躺在那里,除了规律跳动的监护仪曲线,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他的存在。
宋思衡走到床边,倚着床轻轻坐下,他伸出右手,轻轻托住了杨晓北的右掌。留置针长探进皮肤,他的掌心很凉,宋思衡的心里也下起雨来。
第43章 如果
当天晚上,李恪请了两个轮班的护工,严肃地要求宋思衡回家休息。宋思衡这才第一次离开医院。
不知不觉,宋思衡身上的衣服已经浸满了消毒水的味道。眼睛发红,眼眶也微微下陷,下颌的胡茬疯长,看起来着实有些颓废。
他原本准备去过公寓直接洗个澡睡个觉,但不知道为什么转头驱车去了东郊别墅。
被清扫干净的东郊别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住人,推开门时更显得冷冷清清。客厅的百叶帘半开着,冷白的月光被格栅切割成了细长的剑刃,劈在了光洁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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