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晚间睡觉,他起夜去洗手间从不开灯,闭着眼都能精准地找到方向,楚珏问为什么不开灯,尹倦之半睡半醒间说:“我喜欢黑暗。”
哪有什么喜不喜欢,他只是习惯了黑暗而已。
楚珏搂住尹倦之的腰身,仿佛是要把尹倦之的痛苦一并哭出来。
病号服把尹倦之的身形装得好消瘦,好像随意一折就能九十度折断似的,楚珏连拥抱都不敢用力:“我知道。”
“那就别哭了嘛,”尹倦之轻笑了下,说,“你乖点。”
眼泪停止分泌,楚珏抬头看着尹倦之唇边的那道弧度,第一次生出想把它狠按下去的冲动。
“老婆,我饿了,”尹倦之说,“你去买点午饭回来吧。”
楚珏回神,因为他想吃饭而觉得惊喜,马上道:“好。”
病房很快陷入寂静。
今天的太阳应该不错,尹倦之从病床的被子上摸到了温度,他凭着感觉把手放进阳光中,不一会儿就觉得烫,又收了回来。
他嘴唇平抿,思绪纷飞。
病房的布置大差不差,门在北窗在南,单人病房大多在三楼四楼......胡邵明所在的医院,单人病房在五楼。
从醒来到现在,楚珏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尹倦之洗漱上厕所,都有一个楚珏在旁边,好像他随时会去死似的,不让他有透气的时刻。
这几天走路不多,尹倦之找了找借力点,挺腰站起来,试探性地自己朝前迈步,摸索着到了窗边。
指尖触碰到玻璃的时候,他知道目的地到达。大片的阳光落在脸上,尽管看不见,尹倦之还是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睛。他打开窗户,楼下的说话声鸣笛声像隔着整个天地的距离飘上来,人间的味道浓重。
“——尹倦之。”
尹倦之刚想把打开一半的窗户全部打开,闻言动作顿住,朝后看。
虽然眼睛看不见来人,但他耳朵不聋,放下手若无其事地喊道:“胡医生。”
胡邵明双手插白大褂:“不好好躺着,跑什么呢?”
“躺累了,走走不行?”尹倦之咣当关上窗户,重新摸索着往回走。
一只手伸过来要扶,他躲开胡邵明脾气很大似的自己回去。
病号服没合适的了,大了两号,挂在尹倦之身上像裙子。胡邵明看着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认识也没看清过这个人。
尹倦之很奇怪,把自己搞得失明,手腕上还有自鲨痕迹,但他醒来后颓丧的模样只持续了短短一天,紧接着话虽不多,但仍会笑会有脾气,仿佛再天大的事情也无法将他击垮。
可这恰恰是最不好的情况。
他什么也不说,对这个世界的戒备没有分毫的放松,相反还更严重了。
也许之前他试着朝外面的世界迈出了珍贵的半步,那现在他就是往回缩了畏惧的两步。
“你到窗边干什么?”胡邵明问。
尹倦之重新躺回床上,翻身背对着胡邵明,说:“今天阳光好像很好,我晒晒太阳。”
“楚珏去买饭了,让我过来看着你。”胡邵明拉过病房里的一把椅子坐下,毫不避讳地说。
尹倦之:“......”
刚出病房楚珏头脑里的那抹惊喜便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刚走两步又立马返回,看见尹倦之起身,浑身的血液猛地凉却。
他以为倦之是真的饿了......
楚珏没开门回去,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再让倦之担心,悄无声息地垂首。
抬眼看见胡邵明亲自查看病人情况,就拜托给他了。
病房里的尹倦之不再说话。
胡邵明跟他聊天他也不说。
像突然睡着了似的。
“尹倦之。”
没人应。
胡邵明继续:“尹倦之。”
尹倦之动也不动。
看着那坨安然如山的颀长背影,胡邵明却突然来了劲:“尹倦之,你......”
“不想理你,”尹倦之烦不胜烦地说道,“闭嘴。”
胡邵明哼笑道:“有很多人想理你就行了。像苏合,我,你的两个老丈人还有送你一起来医院的陈叔,当然,楚珏是最想理你的。”
尹倦之再次沉默,这次无论胡邵明说什么他都不再搭理。
好几天没进过食的病人不能吃油腻荤腥,楚珏买了几种清淡的,打包好带回去。
一个女人满面憔悴地出现在医院楼下,似乎是正在做要不要进去且上楼的决定。
不多时,她双眼通红,似是终于下了决心,抬脚往前走,下一刻被一道犹如淬了寒冰的男声制止:“尹女士。”
荣雪......尹雪融浑身僵住,脖子像生了锈似的回过头。
楚珏周身有肃杀,一步一步地走近尹雪融,语气却称得上友善:“你真的想让他活着吗?”
尹雪融本就血色不多的脸霎时间惨白:“我当然想......”
“那就别露面。”楚珏字字珠玑,浓黑的眼里突然多了不加掩饰的恨,“你们都对他做了什么啊。”
轻声细语的询问却像携了刀光剑影,尹雪融肩颈颤抖。
她再也无法做荣雪。
......她从死里爬回来,小心地接近尹倦之,竭尽所能地想对他好,可这些都无法消弭尹雪融曾经犯下的过错。
尹倦之每谈一段恋爱,荣雪就心惊胆战,怕他步了自己的后尘深陷泥沼死无全尸,所以她总是偷偷把对方调查得底朝天,怕尹倦之受到伤害。
可她又不敢靠得太近不敢管得太多,唯恐露出马脚没法圆。
因为许利,尹雪融凋零枯萎破败的人生一发不可收拾。她本该自行承担罪孽,可当时长年住院的尹惊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许利往输液管里注入空气而死亡,死前还在用因为生病而两年不再会说话的嘴巴对她做口型。
“没事,别哭了......坚强。”
被刺激得神经几近失常的尹雪融什么都想不起来做,只会痛苦尖叫。
病房里没监控,空气注完了就注完了,找不到证据。
没死之前,尹惊鸿便是许利威胁尹雪融的筹码。
撞破他和肖珊的奸丨情又如何,发现许利想让尹氏土崩瓦解又怎么样,难道她不想让自己本就没几年好活的爷爷好了吗?
尹惊鸿躺在病床三年,尹雪融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任许利予取予求不敢违抗。
可为什么他死了,她仍然不敢反抗呢。
......因为有尹倦之啊。
她和许利之间的所有肮脏不堪,全被尹倦之尽收眼底,尹雪融薄弱的神经更加岌岌可危,她总是在伤害......
总是在伤害小倦。
最后一年在精神病院,尹雪融每日每夜都在噩梦现实里警告自己:“不能疯,我不能疯,我不能疯掉......”
她用仅剩不多的理智捅了自己一刀,再想尽办法假死,整容换掉自己的脸,用整六年的时间深研司法,开了律所。
从回来的那天,荣雪的目的便是一定要让许利不得好死,但跟尹倦之相处得越多,她越舍不得荣雪的假身份,甚至很多时候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什么恨什么恩怨,她都不再在乎。
可尹倦之被她碰到小腹,吓得几近痉挛,让尹雪融绝望地意识到,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没有随着时间消失。
他们深深地烙在尹倦之的身上与心里,这辈子都无法消除。
那天荣雪还是荣雪,她失魂落魄,接连闯了两个红灯,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哭。又看见肖珊开着保时捷和许利闯红灯,而肖珊趾高气扬......她恨,她的恨意直达云霄。
她父母早逝,但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父母感情恩爱。
她对奶奶的记忆也不多,但爷爷奶奶也举案齐眉。
她以为所有的感情都是如此美好,如果不是许利......
可尹雪融就是尹雪融,她虐待了尹倦之十年是无法抹灭的事实,荣雪的八年弥补完全没有办法与之抵消。
况且尹倦之看过那么多次她被许利强迫......那么恶心肮脏。
法院开庭的时候,她万万次祈祷小倦不要去,还一次一次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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