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罪证(100)
楚行云看着他皮鞋上沾染的一根细软的白毛,问道。
方军海稍有停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皮鞋上的白毛,笑道:“是,我女儿喜欢猫。”
楚行云点点头,唠家常般道:“我也养了一只,毛色和你家里的差不多,你们家养的什么品种?”
方军海面色稍显僵硬,楚行云看的出他想说自己对猫的品种不了解,下一秒他的妻子就代他答道:“是波斯猫。”
夫妻走后不久,贺丞拿着一份刻录好的U盘回来了,坐在刚才方军海做的位置,把U盘递给他:“案发时间段,七楼的监控录像。”
楚行云接过去放进口袋,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又遇到难题了吗”
贺丞问。
楚行云压着重重疑虑的眉心,道:“虽然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覃骁,但是如果覃骁是凶手的话,那他的作案手法未免太草率,太愚蠢。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凶器。”
贺丞虽然不是专业搞刑侦的,他也清楚找不到凶手的作案工具,就缺少一项至关重要的指控。假如覃骁当真是凶手,法庭和他的律师也会利用这一漏洞,力辩覃骁无罪。
一个手中没有武器的人,如何杀人?
显然,楚行云也意识到了这一层,他即怀疑凶手不是覃骁,又怀疑这是覃骁使用的计谋,设下的圈套。或许他就是利用这层漏洞才敢用如此简单的手法杀人也未可知,那么他会把凶器藏到哪里?
106套房相当于一个密室,窗户被封死,钥匙只有保洁有。进入106号房,逃脱106号房,都需要经过正门。而在案发时间段从正门进出的只有覃骁。
但,覃骁是凶手吗?
搜查小组把106房所有可采集的信息全部采集完毕,分开搭乘两辆警车离开蜀王宫。乔师师来的时候坐的是楚行云的车,现在楚行云身边多了个贺丞,她就识相的挤在苏婉的车里,走之前还把窗户放下来,问楚行云:“头儿,你还回局里吗?”
楚行云一脸的莫名其妙:“那我回家查录像?”
乔师师瞟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贺丞,嘿嘿一乐,把脑袋一缩,走了。
目送两辆不挂灯的警车开出露天停车场,楚行云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七分。
“哎——”
他重重的叹了声气,然后拉开一个一字步,活动了一番筋骨,无奈道:“又是一个大夜,你回去吧,我走了。”
说罢,他往对面小广场的走去。只是才抬脚,胳膊就被贺丞拽住了。
蜀王宫娱乐会所丝毫不受命案影响,依旧艳光四射。所以贺丞的脸在灯光映射下,清晰的连眉毛都能数清。
贺丞板着脸,拽着他的胳膊,冷冷道:“你这就走了?”
说实话,楚行云也不想走,跟熬夜加班相比,他当然更想回家陪他睡觉。但是周世阳死了,一会儿周渠良就去刑侦队认尸。而且周世阳的手机,楼道里的监控录像都在他手里,他又是一把手,今天晚上还想睡觉?做梦吧。
楚行云很无奈的看着他笑道:“你以为我想走?”说着,逗猫似的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好了,别闹,我知道你很懂事儿,自己先回去吧。”
贺丞箍着他的手腕不肯放,语气强硬道:“那你记错了,我不懂事。”
楚行云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面对这么幼稚又霸道的贺丞,他就算心里有气也发不出来,哭笑不得道:“那你想干嘛?我现在就得回到岗位继续工作,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好歹懂点事儿。”
贺丞不假思索:“我陪着你。”
楚行云眉毛一拧,匪夷所思:“你陪我干嘛?”
贺丞理直气壮:“陪你工作。”
他这回算是掂量清楚了,贺丞只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论得清。在其他层面上,贺丞还是那个胡搅蛮缠蛮不讲理为所欲为肆意妄为的小王八蛋。
现在小王八蛋缠着他,非要跟他一起工作。即使楚行云觉得这样的行为荒谬又多余,却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心里挺高兴,也挺乐于享受贺丞的陪伴。
贺丞以为他不答应,又找了个借口:“我和周渠良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他弟弟出事了,我又恰好在场,难道我不应该露面慰问吗?”
楚行云被他磨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似笑非笑的斜眼瞅着他。
贺丞见他已经被动摇,便瞅准时机发出最后的攻击,微微垂下眸子看着他,眼睛里飘过一层失落,放柔了嗓音轻声慢语道:“我想你,想陪你多待一会儿。”
楚行云不知道他这一脸柔情眷恋的神情是不是装出来的,他只知道他的心已经酥成了一滩碎渣子,掉在地上鸡都叨不起来的那种。
对着贺丞这张脸,他怕是永远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把你的车留这儿,坐我的车走。”
楚行云拽着他的手走向马路对面的小广场。
第88章一级谋杀【12】
针对覃骁的审讯进行的并不顺利,或许像覃骁这种身份的人都经过一些法律常识的培训。他们很清楚身缠官司时,如何与警方周旋,如何自保,如何不让自己陷入警方的圈套。
他们就像森林里的野狼,熟知猎人布下的重重陷阱。他们不仅机敏狡诈,更是有恃无恐,仗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物种优势。他们有獠牙,有利爪,更重要的是,他们背后有狼群。
楚行云迅速的将案发时间段内的监控录像看了一遍,监控录像显示,周世阳在九点十五分时拿着从前台取走的门卡进入106号房,大约十分钟后,保洁进入106清扫房间。
九点三十八分,保洁走出106号房。
九点四十五分,覃骁进入106号房。
九点五十分,覃骁逃出106号房,被贺丞带回。
录像很清楚的讲述了周世阳遇害的整条故事线,106号房只有保洁和覃骁进入。其实按照现场留存的监控来推,最后嫌疑的不是覃骁,而是保洁大妈。
保洁大妈推着清洁车,里面装一件凶器很容易,而且她也是算是周世阳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这个推测很荒诞可笑,保洁大妈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她甚至不知道106号房的客人是谁,她不可能杀人。而且楚行云派人搜过保洁车,她的保洁车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监控范围,里面只有一些清洁工具,没有苏婉描绘的可行凶的铁器。
也就是说,周世阳死前接触的两个人,覃骁和保洁大妈,保洁大妈几乎可以排除嫌疑,仅剩的唯一一个嫌疑人就是覃骁。
楚行云看着屏幕里覃骁跑出106冲向电梯的一幕陷入沉思,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能够指向覃骁就是凶手。如果覃骁不是凶手,那他面临的这桩命案就是密室杀人,也就是说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106杀死了周世阳,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但是他记得很清楚,保洁大妈说她进入106号房时,房间窗户是锁死的,她每次清理完房间都会将窗户锁死。而且那扇窗户只能从里面开合,不可能有人从外面将窗户打开潜藏入室,除非凶手在房间内有内应——但是106号房不仅连一个凶器都找不到,更是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内应这个推测几乎可以放弃。
楚行云从文档夹里抽出一张白纸,执笔写下三点推论——
1;覃骁是凶手,凶器在哪?
2;覃骁不是凶手,密室杀人手法?
写到第三点时,他忽然抬头看向被定格的屏幕,屏幕里覃骁逃窜的身影就像一个过街的老鼠;那么仓惶,狼狈。
在现场看到覃骁时,他一眼就看出覃骁心里藏着深不可测的心事。覃骁面对周世阳的尸体并没有表现出人之常情的悲伤和怜悯。他只是很惊惧,很害怕,就像被死去的周世阳化成的恶鬼缠身一样惴惴不安,忧思愁虑。
楚行云眼底闪烁着幽暗且锐利的冷光,就像漆黑一片的天地间,亮起的一盏烛火,隐隐约约捕捉到那些遁形潜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妖魔鬼魅。
片刻沉思后,他在白纸上写下至关重要的第三点——目标。
手中红笔在两个字周围画了几个圈,红色的油笔芯包围‘目标’,像一个血腥的圈套。
纸张忽然被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取走,楚行云随之将手里的笔摔在桌子上,扶着额头深呼了一口气。
贺丞把他列出的三点疑团扫了一遍,目光着重的停留在被红笔划的极几乎看不清楚笔记的‘目标’二字身上,淡淡道:“你觉得凶手的目标不是周世阳?”
楚行云拖着额头闭着眼,伸出两指比了一个二,语调疲惫又低沉:“分两种情况;一,如果覃骁是凶手,他的目标就是周世阳。二,如果覃骁不是凶手,凶手的目标不会是周世阳。反过来用意识论证形态,假如我们能找到证据证明周世阳是被袭击的目标,那么覃骁很可能是凶手,反之,覃骁不是凶手。”
贺丞明白了,楚行云发现凶器难寻,这才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只是这条路并没有比寻找凶器简单多少,这桩案子可利用的线索,封闭的案情空间,简直到了绝人之境。
楚行云摸出烟盒磕出一根烟,叼着烟嘴摸遍浑身上下的所有口袋找打火机。
贺丞不声不响的弯腰把掉在桌角的一个打火机捡起来,倚靠在桌沿,打着火用手拢着火苗给他递了过去。
楚行云就着他的手点着烟,觉得这种感觉不错。他苦思案情,贺丞案前伺候,古有红袖添香,他有总裁点烟。
贺丞垂着眼睛看着打火机上冒出的火苗,左手指腹轻轻的在火苗外层描摹,一点点的试探灼热的火心。皮肤即将被灼伤时缩回手指,过了片刻又去试探,火苗在他手中变成了一个游戏。
“你好像不怎么怀疑覃骁。”
贺丞道。
楚行云咬着烟拧着眉,又把录像拉回原点,瞳仁里反着屏幕强盛的光芒。
“在没有发现关键性的线索时,任何人都存在嫌疑。同样,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无辜的。”
贺丞把眼皮一抬,斜着唇角讪笑:“你还挺相信他。”
“谁,覃骁?”
“不然呢?现在嫌疑人只有一个,你却不审讯他,是在等什么?”
楚行云把唇角的烟拿走,舔了舔被烟雾熏干的下唇,没察觉他话里有话,盯着屏幕一心二用道:“没用,那小子什么都不会说,他的心理防线没这么轻易被击垮。覃厅长就是他心里的靠山,只要覃厅长不倒,他的心理防线就不会垮。”
贺丞抱着胳膊,垂着眼睛睨视他半晌,忽而掀唇冷笑:“当初我染上命案的时候,你审我可是审的很积极。”
楚行云又回放了两遍录像,看到保洁从106房出来后就进了107,而保洁进去不到五分钟,107的客人就提着行李从房间里出来了,和覃骁前后脚。保洁站在106房门口惊呼死人的时候,107客人恰好走到楼梯口,往楼下走去。
有点奇怪,这个人应该听到了保洁的惊呼,但是他步伐不乱,貌似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楚行云翻开经理给他的当晚入住的客户资料,在107室登记栏中找到这个人,他叫陆夏,九月十号入住蜀王宫,退房是在发生命案后的十分钟之内。如果硬要把此人拉进此桩案件当中,那他和周世阳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住在107号房。不过这个陆夏在两天前就入住了,这点信息又把他与周世阳仅存的关联推翻,仅剩一层偶然因素。
不管怎么说,面对如此摸不着头脑的案情,楚行云还是觉得有必要找到这个人,哪怕没用,总要试一试。
他在详细资料中翻找陆夏的联系方式,没留意贺丞在说什么,咬着烟嘴儿心不在焉的应付道:“嗯,把烟灰缸拿过来。”
贺丞见没引起他的注意,心里有点不痛快,没有把烟灰缸给他拿过去,而是弯腰把他含在唇角的香烟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