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他终于看见杜长闻从暮色里走来时,还是浑身僵硬地愣住了。
就是那一刻,他明白之前说服自己那些理由,那些假装理智、劝诫自己不要拿杜长闻做借口的理由,才是真的借口。
后悔如同海啸一般灭顶而来,他几乎是狼狈的,在杜长闻走近之前跑开。
没想到还是让杜长闻看见了。
夏镜看了眼窗外,街道和建筑变得眼熟,他知道酒店已经不远。
“对不起。那段时间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分开,现在会不会过得更快乐。所以才一时冲动跑回来。其实当初换一条路大概也没有想象中美好。人总是把舍弃的东西看得更珍贵,没得到过,就会永远耿耿于怀,这也是你早就料到的了。所以很多事情我现在才想明白——”
夏镜放轻了声音,让语气里的不甘心藏得更深一些:“时机不对,怎样选都不对的。”
说这些的时候,杜长闻一直没有开口。
夏镜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四年的时光隔在两个人之间,这些过分坦诚的话,还是显得不合时宜了。他想自己这些年还是没有长进,在工作中还能看似游刃有余地周旋,一到杜长闻面前还是原形毕露,做什么都嫌不好。
太阳穴跳得好像有人拿着小棍子在打鼓,夏镜忍了一路,本以为渐渐好些了,可几番对话下来,心里堵得难受,方才在餐厅里喝下去的酒,到这时也慢慢化作酒意,连带着脑袋也像一架破旧的空调那样嗡嗡作响,濒临报废。
车猛地刹住了。
夏镜身子往前扑了一下,又撞回椅背,才发现已经到了酒店楼下,而杜长闻就在这时候扭头看向他,冷然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夏镜怔怔地看过去。
杜长闻的手死死握着方向盘,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三番两次回来的是你,说走就走的也是你,临到头扔下这些话——”他脸上的神情几乎就是冷笑了,只有语气保持着一贯的克制:“你真当我是没有心的?”
夏镜脑袋里浑浑噩噩,一时不能做出反应。
杜长闻已经说出最后一句话,只有两个字:“下车。”
夏镜是在半夜醒来的。
因为还算年轻,他从回宾馆开始睡到现在,算是睡足了,头疼和眩晕感都离他而去,精神清明许多。
又因为精神清明了许多,总算能够有条理地思考前一日发生的事。
当时被杜长闻冷言赶下车,站在街边,眼睁睁盯着杜长闻的车开出一段,掉了个头,又从眼前经过,缓缓驶向街的那头,最终汇入车流。他心里直觉地感到自己是犯了什么错,又或是错过了什么,没有抓住,但头疼欲裂之下,思考能力随之退化,一时也想不明白。
转身走进宾馆,坚持着在前台续了一天入住时间,他回到宾馆房间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昏天黑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窗帘没拉,外面的夜色裹着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轻微灯光流淌进来,夜里很安静,楼下的小街偶尔有车辆驶过,发出短暂的声响。
夏镜坐起身,发了十几分钟的呆——他将昨日和杜长闻的对话又回忆了一遍,再将杜长闻最后那句话琢磨了几回,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过的是什么了。
他抱着被子,无声地微笑起来。
原来没有放下的不止他一个人。
笑着笑着,他在黑暗里伸出手,抹了把眼角的泪,心想,我真是天下第一的傻子。
第43章
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夏镜听见自己的心跳怦然作响。
四年以来,无数次从梦里醒来时的心境忽然有了归宿,后悔也好,孤寂也罢,咽下去之后竟有回甘的一天,苦涩的甜蜜灌满了胸口,堵得他眼眶发酸。
夏镜手忙脚乱地借着窗外流进来的那点微光,找到床头的手机。
屏幕在黑暗中一触即亮,他很快翻出一串号码。
手停留在拨出键上,他才意识到此刻是深夜。要是这时候打电话过去,杜长闻恐怕又要以为他是一时冲动胡言乱语。思索片刻,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去,夏镜将它放回床头,决定什么也不说。
夏日的天亮得格外早,很快,街边的车流人声透过玻璃传来,初现的阳光预示着又是一天艳阳高照的日子。夏镜醒来后没有再睡着,但精神振奋着,或许还有些惶恐。
到了某个时间,他收拾好行李,走出酒店,打车到机场。
经过一系列登机流程后,坐上回北京的飞机。
第二天上午,夏镜私下找到陈钧,提出离职的想法。
“怎么突然要走?”在小型会议室里,陈钧面露惊讶,随即开玩笑道:“不会是接了乐咖的橄榄枝吧?”
聚乐的高层最初是从乐咖出来的,两家公司名字相似也就罢了,偏偏今年做的项目也很类似,彼此作为竞争对手,可谓是严防死守,连挖人都优先挖对方的墙角,今年以来,已经挖走三个业务骨干了。可夏镜作为中台部门的人,其实一般不会在挖墙脚的名单里。
夏镜笑了笑:“不是的陈哥,我是准备离开北京了。”
“离开北京?”陈钧有些愕然。
夏镜简单解释几句,只说这次秋招回去,发现自己还是想念那座城市。
陈钧无论如何不能理解:“我记得那也不是你老家吧?念旧可以理解,尤其读书的时光嘛,谁能不怀念青春,但为了这个回去,是不是有点冲动了?还是这次回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是工作上的困难,你尽管跟我说,我来解决,是不是跟HR那边配合的问题?”
夏镜失笑,原来那位建哥对自己暗暗针对,陈钧不是不知道。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夏镜摇头道:“是私人原因,不是工作的问题。”
陈钧见他这样坚定,也有点不得劲了。
用力按了按手边的座椅,他加强了语气:“我不同意。当然,你非要走我也拦不住,但你如果问,那我不同意。今天说的就当没有发生,你再好好想想。”
夏镜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如此又过了一周,他再次找到陈钧做出表态,是一定要离职的了。
陈钧一向重用他,今年刚为他申请了额外加薪,如今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但话里是没有指责夏镜的意思:“好吧,去留是你的权利,只是我一时很难接受,毕竟你也知道,我是不希望你走的。”
这话说得含糊,但和之前冠冕堂皇的离职沟通相比,又是另一层意思了。
夏镜犹豫了片刻,看向陈钧:“我知道,只是我回去也不只是因为城市的缘故……我是去追人的。”
陈钧愣了下,脸色变幻几次,停留在若无其事的表情:“女朋友啊?”
“男朋友。”夏镜说完,又改口道:“前男友。”
过分坦诚的话语让陈钧哑口半晌,才点头说:“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我是真的留不住你。”
夏镜客气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其实陈钧对他那点暧昧心思,夏镜多少也接收得到,只是除去性向之外,陈钧和他完全不是一类人。像大多数有一定年龄阅历的人那样,陈钧的言行试探都保有余地,夏镜一直没有回应对方,陈钧也从未做出任何过火的言行,有分寸到堪称体贴,同时也可以随时抽身而退,不带来任何麻烦。
现在夏镜下定决心离职,陈钧连挽留的理由也说得是似而非,最后这次谈话过后,更是愈加客气周全,做足姿态,俨然是一位有风度的上级了。
于是不到一个月,离职手续就已经办好。
夏镜花了点时间转租房子、收拾行李、和为数不多的朋友告别,然后从北京破旧的出租屋搬到海滨路附近的一居室,到俪大的直线距离大约一公里。
这天是八月末,下午六点左右,他带着室外未消的暑气,拎着一塑料袋东西,站在杜长闻家门口,敲了敲门。
很快,门打开,杜长闻穿着一身白T白裤的休闲装扮出现在门后。
夏镜来之前没打过招呼,甚至在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再没有联络过,因此连杜长闻也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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