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镜。”杜长闻没有动,但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是你。”
四周很安静,夏镜听到远处的海面传来有规律的浪声,他感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但也明知这个想法十分荒谬。这根本是一场寻常的偶遇,他并没有踏足不该踏足的地方,也没有理由手足无措。
他不想表现得像一个蠢笨的孩子,于是尽量自若地回答:“是我,杜老师。”
他没有问“你怎么在这里”,并且迅速意识到,自己才是更容易引来这个疑问的人,于是抢在杜长闻说话前,又说:“我正好路过,本来想来吃饭的,才发现是酒吧。”
杜长闻“嗯”了一声。
“那,我回去了。”
夏镜没等杜长闻回答,他来不及检讨自己的应对,转身往台阶下走。
可是几秒钟后,杜长闻又叫了他一声:“夏镜。”
他转过半个身子看过去,看见杜长闻捻灭烟头,然后问他:“你没吃饭?”
第11章
相较于有酒吧在年三十晚上彻夜开张,更奇怪的,是杜长闻让夏镜等一等,他要去酒吧看看能不能点餐。进去之前,甚至还问夏镜有没有忌口。
“不吃香菜”和“不吃葱”在舌尖冒了个头,夏镜回答:“没有。”
然后他就睁大眼珠子,看杜长闻推门走进这间酒吧。
夏镜坐在植株掩映着的铁艺小桌边,在起伏的海浪声中等待,几分钟后,杜长闻推开门,背对着一室灯光对他说:“进来吧。”
酒吧内十分寂静,只在最深处坐了一对情侣,吧台内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杜长闻用下巴点了点靠窗的位置,带着夏镜走过去。
夏镜几乎是一落座就开了口,颇有点没话找话说的急迫:“这里居然还卖晚餐。”
“不卖。”杜长闻脱掉大衣,随意搭在椅背上,对夏镜勾起一点笑容:“不过老板是我朋友。”
说完,他转身去吧台翻出两个玻璃杯,又熟稔地找到水壶,往杯里倒柠檬水。
夏镜看了杜长闻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脱掉自己身上的羽绒服。然后再次眼看着杜长闻走过来,把一杯柠檬水放在自己眼前,握着杯身的手指骨节分明,被荡漾的水光衬得发白。
他感到自己还带着室外的冷气,但也知感觉到了室内的温暖,冷暖交替在血液里,心里也像一锅将沸不沸的水,小气泡似的冒出密密的疑问,从“为什么站在酒吧外抽烟”到“为什么会认识老板”,再到“为什么改主意留我吃饭”。
最后他问:“点了什么菜?”
杜长闻说:“不让点菜,只问了忌口,让我们等着。”
“哦。”
夏镜一如既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好别过头,装作看窗外的夜景。玻璃窗上映着酒吧内的景象,其实也印着杜长闻。杜长闻的影子喝了口水,也学他看向窗外。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男人从吧台侧边的通道走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盘子,直直走向他们这桌。夏镜扭头看着他,他就一面走近,一面对夏镜露出笑容,好像已经提前认识过一样。
走到桌前,他放下盘子,却是对着杜长闻开了口:“大过年的又来扰人清闲,将就吃吧。”
这人年纪应该不小,鬓发间有明显的白发,不过打扮得随意磊落,近看才发现耳垂上有一枚闪亮的耳钉,倒像个年轻人。
夏镜还在琢磨那个“又”字,杜长闻已经笑道:“怕你冷清才来的。”
“你倒是不冷清。”对方回答,撩着眼皮瞥了夏镜一眼,笑容中似乎有夏镜看不懂的深意:“慢用吧,没事儿别喊我。”说完就返身走掉了。
夏镜见状,觉得很新鲜,心想这两人大概是很亲近的朋友,因为没见过谁对杜长闻这样讲话。
两人都饿了,各自食而不言。
两份都是芝士小牛肉意面,里面是烤过的薄牛肉片,裹着帕尔玛火腿,意面上浇了混合芝士,吃着并不甜腻,有味咸清甜的口感。夏镜吃了几口,有点不肯定地告诉杜长闻:“我好像尝到了葡萄酒的味道。”
“他喜欢往芝士里放白葡萄酒。”杜长闻说,又问:“你能喝酒吗?”
夏镜点了点头:“能。”
“那我们吃完可以喝一点。”
夏镜无端地为这个提议感到愉快,并且毫无异议:“好啊。”
没想到杜长闻所谓的喝酒,是自己调酒。夏镜端着吃完的空盘送去后厨,然后出来靠在墙边观看。和他印象中的调酒师迥异,杜长闻没有炫技的动作和外露的诱惑,整个人挺拔地站在那里,调和的动作也克制有度。
夏镜在旁边看着,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好像杜长闻不是在调酒,而是在讲台上指点课堂。随后又因为这个想法暗自发笑,觉得自己是学傻了。
夏镜不懂酒,但这并不妨碍他看热闹。
杜长闻将红葡萄酒和别的几种酒混在一起,倒入醒酒器里,又不知从哪儿找出一个器具,将上面长长的管子伸进醒酒器里,摩擦点燃木屑,烟雾在醒酒器里弥漫而出,飘在空中,很快被杜长闻用酒塞堵住。随后他拿出一盏细茎的鸡尾酒杯,将酒液伴随着轻烟一起倒入杯中。
这一切都不真实,杜长闻怎么会站在这里给他调酒?
他还没想明白,杜长闻已经调好了第二杯酒——这杯看上去就朴素很多了,夏镜甚至因为走神而错过了调酒的过程。再看时,琥珀色的酒液已经盛在古典杯中,冰块隐隐闪着细光,上面浸了一块橙皮。
“回去吧。”杜长闻转身示意他。
两人回到座位上,杜长闻将那杯石榴红一般艳丽的酒推给他,另一杯留给自己。
夏镜梦游一般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随即被浓郁的酒香吸引住,又喝了一大口。
“慢点喝。”杜长闻的声音响起。
他抬起头,看见杜长闻唇边隐约的笑意,觉得自己又在犯蠢了,但五脏六腑里都流淌着快乐。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话却止不住变得多起来。
“没想到这里的冬天这么冷,我前几天还硬撑着,后来发觉不对劲,老老实实穿了羽绒服,可是宿舍没有暖气没有空调,阳台门还漏风,裹着羽绒服也很冷,只好不停喝热水。”
说完后他才觉得这话过于无聊,但杜长闻还是接了话:“往年没有这么冷。”
“往年是什么样啊?”
“十度左右吧,最低大概也在零上几度。”
“那没有下过雪?”
“这几年没有。”
夏镜带着连自己也看不清的模糊意图,继续对本地的气候表示好奇:“以前呢?”
杜长闻微微抬眼看向他,就在夏镜认为自己要被这样的目光看透时,听见杜长闻笑了一声:“以前也没有。至少我在的那几年没有。”
夏镜呐呐地说:“哦,这样,我是记得你念书的时候也在俪大。”
杜长闻的目光深了一点:“你知道?”
夏镜避开他的目光:“院系网站上有写。”
“是么。”杜长闻笑了笑,因为垂下眼喝酒的动作,眼角一点纹路落在夏镜眼里,像无声的钩子,在夏镜心里轻轻留下一道痕迹。杜长闻喝完最后一口酒,又问:“除了天气,还想知道什么?”
夏镜觉得自己大概有点醉了,才会觉得杜长闻这句话是某种邀请。于是他又问:“这间酒吧那时候就在吗?”
“是啊。”
“那你……”
“我念书的时候常来。”
夏镜想象了一下那时候的杜长闻,以失败告终:“你不是应该成天泡在图书馆里才对,怎么是泡酒吧……”
这句话让杜长闻笑出声来。
夏镜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换了问题:“那时候你就和这里的老板成为朋友了?因为……额……来的次数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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