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说完后,很长时间都是沉默。
酒吧里还放着舒缓的音乐,偶尔传来其他客人的吵闹和碰杯声,这里那么嘈杂,可沉默还是震耳欲聋。
谢时玉说出这些,也不是为了听到什么安慰,这类的话听得太多了,他自己也可以讲给自己听。只是情绪被压抑的太久,需要一个释放的渠道,韩珉跟他的生活没有交际,听他倾吐完这些,不会带去太多负累。他不能给同事说,说这些给他们带来的负面情绪太重了。
无论如何,他没期待韩珉给予什么。
过了会儿,一只手伸过来碰了碰他的脸,“你要哭吗?”
谢时玉抬起头,正好迎上韩珉的视线,“没,没有哭”。
韩珉表情温和,“想离开这儿吗,这儿太吵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谢时玉轻松了些,他本来还担心韩珉的反应,把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是需要承担后果的勇气的。但还好韩珉没有不知所措,没有别扭地做出关心又或者觉得他太玻璃心,一举一动还是很自然。
“你想带我去哪儿?”
韩珉拉了他的手站起来,“打个商量吧,谢医生,只要你不怕我卖了你,接下来的两小时你归我管。”
谢时玉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着跌跌撞撞下楼。
醉醺醺的,全靠韩珉扶着他,他才在电梯里站稳。两人肩并肩挨着,韩珉比他高一些,突而鼻子挨近他头发轻轻一嗅,低声说,“都是酒味,不好闻了,以后少喝点酒行不行?”
谢时玉没回答,他努力睁大眼看着前方,电梯空间狭小,和韩珉肩膀靠着的地方一下变得很烫,韩珉的气息充斥了他的感官,也许是拍摄的关系,韩珉今天少见的洒了香水,玫瑰乌木,有一点甜味和厚重的层次感。
无孔不入地往他知觉里钻,谢时玉本来头就晕,现在更晕了。
走出商厦,被夜晚的凉风一吹才好受点,两腮的热度褪下去几分。
两人都喝了酒就没自己开车,韩珉叫了车扶他坐进去,到江滩下车。
车颠了一路,有很浓的汽油味,谢时玉难受的不行,抵着车窗皱眉。半途的时候,韩珉伸臂把他揽过来,让他靠着自己,鼻腔里的气味变了,谢时玉才平静一点。
但从车上下来没走多久,仍然觉得反胃想吐,谢时玉强忍着找了个垃圾桶,弯腰对着吐了个昏天黑地,把喝下去的酒都吐出来了。韩珉给他买了矿泉水,让他漱漱口。
胃吐干净了,喝了水,又吹了风,整个人被从里到外折腾一通,谢时玉感觉好受许多,灵台也清明。
他直起身又喝了半瓶水下去,人精神了,看向韩珉,眼睛因为刚刚吐过而红通通的,“让你看笑话了,你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韩珉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他递过去,“现在反应过来了?可惜晚了,我都录像了,不能轻易删的。”
谢时玉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单手拿着矿泉水瓶,尴尬地笑了笑,“行吧,你想怎么敲诈勒索都随你,我认错认罚。”
“你觉得我该怎么罚?”
谢时玉一时接不上话。
韩珉挑眉,“一个亿买回去?”
“狮子大开口啊,那还不如让我直接卖身给你打工一辈子。”
“这主意不错。”韩珉笑笑,“不难受了?”
“嗯,谢谢,好多了。”
两人慢慢走到江边,现在天晚了,江滩没什么人,因为不是什么节日,没有游客,一路的灯光也亮得稀稀拉拉,只有远处的跨江大桥亮得大气磅礴,更远处就是鳞次栉比的CBD建筑群,镶嵌其中的景观灯争相闪耀,在夜幕下格外恢弘壮丽,彰显着不夜城的繁荣。
而他们这一边却好像被遗忘了,灯火黯淡,繁星寂寂,沉睡入深夜。江风袭面,树影婆娑,扶着栏杆站定,放眼过去都是雾气苍茫的一片。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谢时玉问。
韩珉转了个身,背靠栏杆,头发被风吹乱了,“其实哪里都好,我只是想带你出来吹吹风。这里的江水亘古流淌至今,历经变迁,看遍人事。恒定、包容、沉默,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它说,它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话还没说完,谢时玉就睁圆了眼,一边笑一边摆手摇头,“别了别了,我又不是小学生,也不是在拍偶像剧,对着江水喊话,这太傻了。”
韩珉不禁莞尔,“没让你喊,你自己随意,我就是带你来看看,比窝在那种封闭的空间要好,让你待在那儿,自己跟自己较劲儿,要把人耗死的。置身这里,人类与自然相比这么渺小,微不足道,看久了什么情绪都消散了。”
顿了顿,没听到谢时玉说话,韩珉就沉声道,“你很伟大了,谢医生,不要想做神,做人吧。做人就很好,有脾气,有弱点,不是完美无缺的,累了会烦,被冤枉会怨,被背叛会生气,会有做不到的事,会有疲惫的时候。有问题的不是你,因为是人,就是有七情六欲。你能理解别人,也得理解理解自己。”
说这些话的时候,韩珉不是朝着他说的,他背靠着栏杆站着,手臂搭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垂落,眼睛看着天上,下颌仰起,拉出一道性感的线,风一阵阵地吹动他的头发。
谢时玉看着他,有一瞬忘了呼吸,心口炸开,心脏好像要脱腔而出,拼尽全力做一场最绚烂的绽放。
那么多浓烈的情绪,一瞬间消散于无形。
江风灌进他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打开了,他感到出乎意料的轻盈。
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视线从韩珉身上挪开,转头去看江水,江面上落了一轮澄明的月亮。
白的皎洁,被浅浅的水纹环抱其中。
他看着月亮,月亮也照耀着他。
不必转身,他感觉韩珉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谢医生,不要沮丧,你帮到了很多人,这已经是一件伟大的事了。”
谢时玉眨了下潮湿的眼睛,手指攥紧了栏杆,“你真的,”他抿抿唇,无法描述心口的悸动,只能缓缓吐出一口气,“太会哄人了。”
韩珉笑了笑,“我说的是实话,我从小就很崇拜医生,尤其是主刀医生,他们都有一双万中无一的巧手,能改生死之命数,夺天地之造化,操纵命运,救死扶伤。”
谢时玉低下头,耳廓微微红了,一直延伸到后颈,“谢谢。”
“别跟我说谢谢,想再走走吗?”
他们两沿着江滩走了一圈,夜晚很安静,走路是一件机械的事,重复动作,不用思考,大脑放空,反而让眼前原先乱麻般的生活变得清晰。
走着走着,谢时玉张开双臂,闭上眼,迎着风,风吹鼓起外套,向后扬起,像扑索索飞入了一群鸽子。
如果这一晚就这样结束,就会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
可天不遂人愿,偏偏要给这种美好穿插一点事故。
在返回时,谢时玉突然蹲下身,抱着胃部,浑身哆嗦个不停,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韩珉连忙去扶他,看到他脸色比纸还白,“你怎么了?”
胃部像刀割,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
“疼……”
谢时玉艰难地吐字,随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医院病房。
“喝酒喝到胃出血。”韩珉站在病床前,垂眸看他,“谢医生,你可太能了。”
身为医生,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不知轻重。谢时玉也很惭愧,还住进了他自己的医院,被一堆同事逛动物园一样来回看。
有八卦的来问病房里的帅哥是谁,谢时玉只能敷衍地回是朋友。结果又有人来问韩珉是不是单身,做什么的,能不能介绍一下。
谢时玉觉得他站在那,就是两个字,招人。
韩珉守了他一夜,第二天联系了朋友来接手,韩珉才回去。
谢时玉没敢跟爸妈说,这么大了太丢人,也白让老一辈担心。
纪睿正好休息,自告奋勇来照看他。
到了病房,纪睿盯着韩珉离开的背影,目瞪口呆,快要把人盯出两个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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