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玉家住得离陆野远,正好是城区的一南一北,直线距离连接了一整条地铁线路。
齐燕白怀揣着第一次正式“见家长”的紧张心理,在路上做了一万遍自我建设,连见陆文玉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都翻来覆去地打了十七八个腹稿,自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一脚踏进别墅大门,迎面而来的不是雍容华贵的陆家大姐,而是一大团五彩斑斓花花绿绿的不明飞行物。
“欢——迎——齐老师——”
小号彩带筒砰得一声在天上炸开花,细碎的彩带条喷喷撒撒地落下来,陆野眼疾手快地替齐燕白挡了一下,好容易让齐老师今天新换的白衬衫幸免于难。
“干嘛呢。”陆野哭笑不得地说:“你到底是来欢迎齐老师的,还是来暗杀齐老师的?”
“欢迎呀。”陆明明理直气壮地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彩带足吧!”
足倒是足,杀伤力也挺够呛,陆野把黏在自己身上的彩带条往下摘了摘,然后让开路,把身后的齐燕白让进了屋。
“——齐老师来了?”
齐燕白循声望去,只见陆文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走了下来,她踩着一双毛茸茸的室内拖鞋,穿着宽松柔软的家居服,长卷发有些凌乱地支棱着,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丝毫没有在外面时那种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模样。
齐燕白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给陆文玉留个好印象,但他被陆明明这个出其不意的欢迎仪式震得不轻,原本已经在心里斟酌了几百遍的开场白瞬间被忘得一干二净,闻言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像个来家访的年轻老师一样,拘谨地说了声“您好”。
陆文玉像是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见状扑哧一乐,楼也没下,靠在栏杆上冲他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这么紧张,都是一家人,大清早过来辛苦了,快回去换个衣服,松快松快。”
她的语气那样自然又熟稔,就好像齐燕白已经在他们家天长日久地扎根了许多年一样,齐燕白拎着礼品愣了愣,在这种全然陌生的热情中显得有些茫然。
回?齐燕白想,回哪去?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陆野已经熟门熟路地换好了鞋,把自己手里和齐燕白带来的礼品往地上随便一放,就拉着齐燕白进了屋。
陆文玉的别墅上下三层,一楼有个双套间的客房,一直是给陆野留着的,陆野拉着齐燕白进了屋,顺手拉开衣柜,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一眼,然后从衣柜深处摘下一套家居服,转头递给了齐燕白。
“给。”陆野说:“要是困的话,正好在屋里歇会儿再出去。”
“……给我的?”
齐燕白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眨了眨眼,慢半拍地看向陆野手里的衣服。
这套家居服颜色偏浅,似乎已经洗过了,被挂在防尘罩里,衣领上的标签还没摘掉,但上面多出了几条被洗衣机搅过的明显折痕,齐燕白看了一眼标签上的尺码,发现不是陆野的号。
“不然呢?”陆野好笑地把衣服塞进他手里,说道:“我的衣服在套间外面那个衣柜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燕白握着衣架,总觉得手下柔软的布料上还留存着烘干后的热度。
“可是这怎么会有我的衣服。”齐燕白问:“姐姐又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当然是我告诉她的啊。”陆野理所当然地说。
“但我也没跟你说过。”齐燕白不解道。
“这又不是什么私密信息。”陆野伸手比了下他的肩宽,笑着说:“我跟你都在一起多长时间了,稍微用点心就知道了。”
陆野说着把齐燕白往里屋推了推,也没跟他客气,笑着说:“快换啊,今天事儿多,我看陆明明今天别人也领不走了,一会儿哄孩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齐燕白毫无反抗地被陆野推进了卧室,正想说点什么,却见陆野已经先一步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地替他带好了门。
卧室房门把手上挂着个陆文玉不知道从哪买来的卡通小挂坠,齐燕白盯着那个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卡通小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所适从的表情。
他从来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也没得到过这种待遇。
齐哲儿女众多,对谁都不算太在意,他自私、自我,根本想不到在意别人这四个字怎么写。齐燕白从小到大,在对方家里从来都没得到过一个可以安置个人用品的房间——无论是拖鞋、衣服,亦或是洗漱用品,齐燕白偶尔去留宿,也都是像出去住酒店一样,自己拎着个小行李箱,用完就走。
Ashley倒是比齐哲强一点,但她“自由”过了头,哪怕偶尔想起家里还有这么个活物需要照顾,也大多照顾不到点子上。
齐燕白十八岁那年,Ashley跟闺蜜们去环欧洲旅行,途径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小镇时,被闺蜜带着去逛亲子店,心血来潮地给齐燕白买了一件衬衫。
那是齐燕白唯一一次收到Ashley送她的贴身礼物,可惜那件衣服的尺码跟他本人天差地别,是十二岁孩子的均码衫,齐燕白回来后往身上试了一下,连半个袖子都套不进去。
从没有人会注意他的生活习惯和穿衣尺码,更没有人会心心念念惦记着要给他准备这些私密而平常的物件。这么多年来,齐燕白就像从没扎根过任何一个地方一样,对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归属感。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游离于所有人之外的生存方式,也早在这种环境中找到了自己该有的位置。
但陆野的出现似乎打破了齐燕白一贯以来的认知,正在把他一步步地拉进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
柔软而厚实的布料服帖地缠绕在齐燕白的指尖上,内领被烘干之后的干燥香气缓慢地融进空气里,齐燕白无意识地收紧了指尖,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某种令他感觉茫然的变化。
他能跟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而克制的社交距离,也可以跟任何人浅尝辄止地玩笑,闲聊,但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真切地侵入某个人身边最为亲密的领域。
这都是陆野带给他的,齐燕白想。
一门之隔的卧室外,齐燕白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陆野的脚步声在门口来了又去,远处掺杂着陆明明时不时意味不明的欢呼声,把这一点小小的角落挤得格外热闹。
加湿器在新风空调的温度下源源不断地向外吐着水雾,齐燕白缓缓松开五指,只觉得胸口里有什么情绪在逐渐胀开,恍然有种整个人都被塞满的错觉。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齐燕白有些微妙的不安,但他却并不排斥,只是下意识伸手抚上了心口,五指无意识地收紧,像是想要隔着那片薄薄的衣料攥住什么似的。
客厅里,陆明明小朋友终于为自己的“一时之快”付出了代价,苦哈哈地抱着个比自己还高一小节的扫帚,正在一点一点地清扫门口一地花红柳绿的纸片。
换好了衣服的陆野在旁边围观这场“劳动改造”,非但不上手帮忙,还幸灾乐祸地指手画脚,一个劲儿地说道:“左边漏出去了,右边那块没扫干净。”
陆明明最开始还听从指挥,但很快就被陆野这种胡说八道还帮倒忙的行为激怒了,撇着嘴一支扫帚,开始委委屈屈地给自己找撑腰的。
“不许笑了!”陆明明跳脚道:“你再笑我就、我就——”
她就了半天没就出个所以然,最后心一横,大声说:“我就告诉齐老师!”
“哎哟,那你可找对人了。”陆野一拍手,笑眯眯地说:“我可最害怕齐老师了。”
“别听他骗你。”陆文玉从吧台上探出脑袋,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傻闺女,说道:“他最不怕齐老师了。”
在陆明明心里,“老师”这个身份等同于神圣而不可侵犯,她纳闷地歪了歪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齐老师正在跟你小叔谈恋爱。”陆文玉幽幽地说。
陆明明是个早熟的孩子,托陆家姐弟俩都“离经叛道”的福,陆明明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比其他同龄孩子开放一点,她闻言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思考“两个男人之间怎么谈恋爱”这个问题,就先被“齐老师更喜欢小叔而不是我”的事实打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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