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凌美娟放下手,脸上泪痕斑驳,她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
那年的新年愿望竟一个也没能实现,说着平安的人走于意外,祈愿健康的人终日精神恍惚,迟野说要快乐,却被重重心事束缚住手脚,夏允风希望长久,只得到长久的寂寞。
凌美娟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之间,总该要有一个人是得偿所愿的。
风渐渐息了。
“别怪你哥,”凌美娟说,“当年是我以死相逼,他才肯走的。”
夏允风回家时已近黄昏,他转下坡子,看见迟野顺着长长的巷道慢悠悠的踱步。左侧是满墙青藤,右侧是花开满园,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黄昏的光影拢着他,橙红色的,像是在身上点了一把明艳的火。
迟野走到那头,转过来,发现夏允风。
“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他像少年时那样,烦躁的皱着眉头,语气不善的责怪。
他走来,一如十七岁那般,用最热烈的光火点燃夏允风灰暗阴霾的人生。
“怎么又不说话了。”迟野走到跟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夏允风看着他,轻轻地问:“等了多久?”
迟野没好气的说:“整整一下午!”
夏允风笑了声,主动挽起迟野的胳膊,他摸到迟野的手,牵着,眼里有温度。
迟野还记得这人说过什么屁话,赶紧撇清关系:“是你拉我手的啊,不许说我对你动手动脚。”
夏允风瞅着挺高兴:“昂~”
“你昂什么昂,去哪儿玩了啊,这么高兴。”
夏允风不告诉他,喊了声:“哥。”
又会喊哥了,迟野没好气的回他:“干嘛。”
夏允风说:“没事儿,就是想叫你一声。”
第78章
订了初八回去的机票,春节过完了,回去就要上班。
走前迟野约方锐出来见了一面,当年离开,他一声不响,删除了所有朋友的联系方式,把方锐气的不轻。
号码还是找夏允风要的,这些年俩人始终有联系,但也心照不宣的避开迟野不谈。
约在过去常吃的一家小饭馆,方锐姗姗来迟,见到迟野,先二话不说把他按在凳子上爆锤了一顿。
“你他妈……渣男!”方锐一把火憋了十年,痛骂道,“十几年兄弟你说拉黑就拉黑,琼州是你家,你说不回就不回,这么多年屁都不放一个,我他妈还以为你死在国外了!”
迟野没还嘴,也没还手,任方锐数落,到最后打累了,方锐眼圈也红了。
他拍拍方锐的肩,赔罪道:“是我不对。”
方锐抹了把脸,气道:“知道你不对不请我吃点好的,就来这儿?你真抠门儿!”
迟野冤枉,完全是想勾起方锐哥俩好的美好回忆,下手时也许能轻一点。
“那我们换个地儿?”
“算了,就这样吧。”
点了菜,上了酒,小破店里三个男的,围炉夜话似的聊过去聊现在。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喝高,方锐对夏允风说:“下回,把天麒也叫上,那孩子前段时间还跟我念叨你呢。”
庄天麒高考后也出了国,镀了层金回来帮家里公司做事。这次没喊他是因为对方赶着春节假期出去玩儿了,没在琼州。
夏允风酒量不行,喝多了人发软,趴在桌上胡乱点头。
方锐笑话他,笑着笑着想起迟野刚走时夏允风是个什么状态,替他不平起来,冲迟野说:“你这孙子,以后还走吗?”
迟野一只手搁在夏允风后背上,慢慢抚着他,点个头:“走。”
方锐都想扔筷子了,迟野又补了一句:“回去提个申请,争取调回国内。”
这还差不多。
方锐算是看着他俩从好到分再到现在也不知好了没有,知道这条路很难,俩人分开十年再碰上的概率太小了。
他端起酒杯:“兄弟,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迟野跟他碰杯:“谢了兄弟。”
时间不早了,门口分别,方锐打上车走了。
夏允风懒洋洋的挂在迟野身上,喝的脸蛋红扑扑的,念叨着:“不要打车,走、走回去。”
吃饭的地方靠近附中,离九号巷有段距离,迟野说:“这走回去得到明天了吧。”
夏允风不依不饶:“走!你带我走!”
迟野夹着他:“好好好,我们走一段。”
喝多的人脚步不稳,夏允风踉踉跄跄的,走了一会儿后把迟野推开,要自己走。
迟野怕他摔着:“拉着手,摔了我不扶你。”
夏允风不听他的,一步跳上马路牙子,展开手,歪歪扭扭的沿着走。
迟野抓着他一片衣角,盯紧了。
路过三中门口,当年俩人在这里吵了一架,差点出了车祸。夏允风想起来,脚步缓慢停下,他站在路牙上差不多能和迟野平视,忽然咬紧牙关,切齿道:“我还是想打断你的腿。”
酒后吐真言,迟野扶着他的腰,那番说辞勾起心底记忆,他笑了。
夏允风觉得他不严肃,更觉得自己遭到挑衅,揪住迟野的领口,逼近他的目光,恨道:“我认真的!你别不信!”
迟野附和他:“嗯,你认真的。”
“打断你的腿,你就再也跑不了了。”夏允风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残酷狰狞,但下一刻,冰冷中又融化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悲伤,“你就不能丢下我了。”
迟野心尖一颤,抬手摸上夏允风的眉眼。
“我恨死你了迟野。”夏允风的眼尾红透了,不知是酒气熏的,还是被情绪催化,他低声地重复,“我恨死你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迟野也恨死自己了。
他抱住夏允风,把人按在肩上。
夏允风一开始还抗拒他,不让他抱,后来挣不开,抓住他肩膀上的衣物,颤抖起来。
迟野不想夏允风这么难过,他揉着夏允风后颈上平滑的皮肤,偏头吻了吻他的耳根:“是哥哥不好,对不起。”
他徒劳的道歉,那是最强硬的小孩儿,除了亲热时几乎很少掉眼泪。仅有的几次迟野都见过,夏允风一哭,他的心都要碎了。
夏允风忍了十年,一口气堵了十年,终于爆发在今夜。他醉意上头,这些年的委屈与憎恨统统都要宣泄出来。
可他说不出更多的,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迟野我好恨你啊”。他恨迟野,却怪不了他,他从来都清楚,迟野离开他不是因为不爱了,他们的分开没有误会,没有苦衷,有的尽是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
所以才会痛彻心扉。
夏允风从迟野肩上抬头,脸上几道水痕,他看起来像透明的玻璃球,脆弱又美丽。
他含着哭腔问迟野:“你还走吗?”
迟野答:“不走了。”
又一行泪落下,迟野抬手拭去,双手捧高夏允风的脸。
空寂的街角,琼州岛混合着海盐味的风里,他吮着夏允风的唇珠,把那哽咽吞下,保证道:“我不走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夏允风闭上眼睛,一头栽进迟野的温柔里。
他走不动了,被迟野背在身上。
醉酒的人体温升高,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深处。
夏允风叫他:“哥。”
迟野答应着:“嗯。”
“哥。”
“我在。”
什么都没有准备,一辆车打到家。
夏允风浑身发烫,仰着脸,眼神痴痴缠缠,被爱和贪浸泡的又酥又软。
迟野抱起他,嘬吮夏允风的唇珠。
夏允风用力的呼吸,氧气不够,他被迟野亲的脸色酡红,像是醉了酒。
迟野把夏允风抱回房间,他们的小屋,当年在这里,他亲手摔碎他们的家,如今要重新拼凑一个。
深色床单上的夏允风拢着皎白的月光,像一颗被打磨完美的奶色珍珠。
迟野欺近他,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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