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手机的掏手机,拍照的拍照,自然风光无限,他们把公益活动当作是外出散心,或是一次写生。
直到真正进入村庄,满地乱跑的鸡鸭,泥堆的房屋,不小心踩到一块牛粪,学生们开始崩溃,拽着领队老师问:“我们不会要住这里吧?”
领队老师姓李,青年才俊,很爱开玩笑。不是第一次带队,每年都会被问这个问题,他笑道:“不然呢,你想住哪?”
几个娇气的学生已经变了脸色,嚎着说要回家。
李放一掌一个拍在学生背后的画板上,把俩小孩儿往前一推:“当是来这儿旅游的呢?公益没有回头路,再让我看见哭给你钱自己走。”
平时不着调的老师严肃起来吓人的很,学生们不敢抱怨了,乖乖跟着走。
其实都是吓唬这群没吃过苦的小孩儿的,学校早在镇上订了旅馆,条件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比村里要舒服一点。
离过年还有一周,算起来年三十那天他们应该在回去的车上。
迟野在事务所画图,现勘之后他要开始建模,准备定施工图。不知夏允风到了没有,心里有牵挂,做事便没法太专注。
一会儿看看雁城的天气预报,一会儿搜搜实时路况,反正不闲着。
磋磨不少时间,迟野把鼠标一丢,靠椅背上瞪着天花板,没两分钟呢,又拿起了手机。
通讯录里上下翻找,找到余淼的联系方式,编辑道:“你老板到雁城了吗?”
余淼隔了一会儿才回过来:“应该到了吧,我问问哈。”
指关节轻扣桌面,迟野不太满意这个助理,怎么都不关心领导的个人安全?
又等一会儿,余淼回复:“到了,正要去吃晚饭。”
迟野顿时松一口气,谢过之后继续工作。也就三四分钟吧,他给余淼发了个大红包。
余淼那抢红包的手速不是盖的,点开后傻了眼:“......太多了吧!”
迟野说:“帮我留意小风的状况,谢谢。”
余淼懂了,有人暗中关心,她拿钱办事,是个探子。这钱瞬间不烫手了,余淼高高兴兴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夏允风浑然不知自己的助理已被金钱收买,成了别人的内应,事实上他每天都很忙,看手机的时间很少。山村天气冷的要命,阴雨天到处脏兮兮的,手机拿出来很快就没电了。
小郎村只有一个小学,村里所有孩子都在这里读书,最小的五岁,最大的十五岁,很多小孩儿无法在学校待到完整的一天,他们还需要帮家里干活。
农村教育水平落后,师资不够,更多家长只是把学校当作看小孩儿的地方,因为大人还要养家糊口,没空照看孩子。
美院的救助团队带来了很多物资,文具、衣物、一些药品,还有女生用的卫生用品。快过年了,备好的年货也一一分发下去。
学生们轮流在学校当志愿老师,一对一陪孩子画画,小孩儿都爱彩色的东西,还喜欢热闹,阴天下雨也挡不住的开心。
夏允风和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凑在一起,女孩儿是个小黑皮,但眼睛特别大,看着很有灵气。
他教对方画画,油画棒攥在掌心,拿刮刀取一点下来,用平头往白纸上捻。
黑色和灰色描绘波浪,燕麦色做天空,蒲黄色的月,用指腹将纹理晕开,成为一片汪洋。
女孩儿看着他的手指,揪起自己的衣服要给他擦。夏允风微微一愣,忽然想起回琼州的第二天,他和迟野在九号巷争吵,踩到迟野的鞋子,当时他也是下意识蹲下来,要用衣服擦他的鞋子。
夏允风缩回手,还是不会带孩子,但已经比当年温和许多。
“没关系,我可以去池子里洗一洗。”
他们带来很多卫生纸,但夏允风不会说用纸擦,因为总有用完的那一天,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纸巾在生活中有多重要,他小时候从没拥有过一张干净的卫生纸。
小女孩儿仰着脸,从夏允风手里接过油画棒和刮刀。
她想临摹夏允风那副画,可灰蒙蒙的颜色她并不喜欢。
“哥哥。”女孩儿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轻轻地问,“你不开心吗?”
夏允风收拾画棒的动作一顿,听见女孩儿说:“你的画看起来很难过。”
他看向自己的画,满幕的深色,处处透着压抑。
这是夏允风画画的风格,如同夏虞山偏好水墨山川,夏允风的画没有什么特定的形式,不局限于某一类事物,但他有个人的鲜明特点,那就是冷。
他画过山间浓稠的雾,描过暗巷的雨,巨浪翻涌时的波涛,新林古道旁形单影只的瘦鸟。
他画出来的东西总是单调的黑白灰,藏着深深地孤寂与寒凉。
“没有。”夏允风把那幅画抽走,重新挑选几支色彩浓郁的画笔。
红色、橘色、金色,他握着刮刀,耳朵疼得厉害。鬓角出了一些湿汗,勉强下了一笔,脑海却聚不成像。
夏允风画不出来。
女孩儿也在纸上涂,很快盖过那笔,一朵小花成型,一轮火红的太阳。
夏允风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透透气。
太冷了,雨潮嗒嗒的下,夏允风躲在屋檐下搓搓冻的发僵的手心,呵出一口白雾。
他取下耳朵里塞着的人工耳蜗,世界忽然失去了大半声音。在那样模糊的环境中,他才有一点安全感。
姜意在背后叫了夏允风好几声,撞上他的肩膀:“想啥呢,喊你都没反应。”
夏允风转过头,看着姜意的嘴巴,说:“明天几点出发?”
“早点儿吧,这雨下的没完没了,山路不好走,我们赶在天黑前到城里,还能吃顿热乎的年夜饭。”
夏允风伸出通红的手指,接了几滴雨在掌心。岁月无声,又一年过去了。
第72章
这是迟野时隔十年第一次在中国过年,安德鲁上周到的北城,迟野兑现承诺去接的他。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啥都新鲜,每天工作心思都没有,就想着迟野带他出去玩。
迟野没工夫闲逛,把安德鲁留给设计院那帮同事,自己回酒店加班。
明天大年三十,这会儿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除了一些必要的岗位,大多数国人已经放假,并开始享受春节假期。
对迟野来说,春节是个可怕的噩梦,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异常焦虑,常常一个人在公寓里来回乱转,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今年也是一样,他几乎熬了一个通宵,不停的改设计稿和施工图,越改越糟,脑子浑噩没有头绪。后来不改了,找支铅笔坐在地上画画。
几笔勾勒出轮廓,那是他梦里的琼州。
安德鲁出去玩儿了,回来的很晚,应该还喝了很多酒,走过他门口的时候听见一串饶舌的德语。
脚步声停在外面,安德鲁醉醺醺的拍门:“Yee!”
迟野并不想伺候醉鬼,原本不想理,但安德鲁大有一种跟他死磕的架势,再吵下去左右房客都该醒了。
他去开门,安德鲁失去支撑向他倒过来。
迟野夹着他,被酒气熏的皱眉,难怪那天夏允风那么嫌弃他,迟野现在只想把安德鲁请走。
安德鲁抱着迟野的胳膊,让迟野带他去玩,迟野摸摸他的口袋,找出房卡,仁至义尽的将人扔到床上,倒杯水搁在床头。
再回到房间,密闭空间里酒味蔓延,迟野打开窗通风,去浴室冲了把澡。
天灰蒙蒙的,快亮了。
迟野湿着头发站在窗边,被冷风灌透才换回一点理智。
他咬住指尖,屏幕上的光映照瞳底。
昨天刚问过余淼,迟野知道夏允风今天很早就要出发回城。
朋友圈刷新出一条记录,迟野顿了顿,看见夏允风的头像。
夏允风并不爱发朋友圈,一年屈指可数几条,从不分享生活。意外的,这次他拍了一张照片,没有人物出境,山里很黑,手机光落在伞沿上,依稀可见断线的水珠。
他写道:“讨厌下雨。”
迟野摸了摸屏幕中出现的夏允风的手,不同于少年时的粗糙难看,现在这双手指节分明,蕴藏着男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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