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美娟顿了顿,把那块梨吃了。
迟野的笑容更大了些:“这是道歉梨,吃完就是原谅我了。”
看起来水很大的梨其实一点也不甜,凌美娟什么味都没尝到,还觉得嘴巴发苦。
她再一次尝试和迟野说话:“小野,我……”
迟野削了一片梨自己吃:“妈,你别说了,我都懂。”
他说自己都懂,心里明镜似的,那个生硬的笑容比水果刀还要锋利,他伤着妈了,妈的任何反应都是他自作自受。
凌美娟叹了口气,这才是真的笑了,笑容里有几分无奈:“有时看你是孩子,有时又觉得你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长大了。小风的确是我的心病,谁也不能碰。这是我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其实想想,小风只比你小两岁,你这么大的时候满琼州到处跑,妈从来没担心过。”
关心则乱,迟野安静地听,没有说话。
凌美娟还是摸了摸迟野的头,手指轻轻扫过他的后颈,像是安慰,也像是哄:“小野,别伤心。”
迟野的眼尾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胸腔似乎被某种呼啸而来的情绪涨满了,让他觉得很酸涩。
但卧室的门在这时打开了,迟野后颈上的手忽然消失了,残存的温度被空调风一卷,又变的冰凉凉的了。
夏允风出来上厕所,刚露面凌美娟就站了起来。
“小风。”
夏允风停住脚,看向这边的眼神很淡。
他已经没了先前那股子张牙舞爪的劲儿,葡萄眼耷拉着,根根分明的睫毛看起来很服帖,他乖顺又单纯,举动都透着无辜。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回应凌美娟,而是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迟野。
迟野手里还有半个梨,没看夏允风,闷不做声的在那吃。
凌美娟走过来,弯腰去看夏允风的脚,紧张地问:“怎么样?疼不疼?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允风微微一愣,又看了迟野一眼。
他没打算跟凌美娟告状,没想到迟野会自己先交待了。
夏允风摇摇头。
凌美娟拧着秀气的眉,摸摸他的脸:“对不起,妈妈把鞋子买小了。今晚就去换好不好?小风跟妈妈一起去?”
她把夏允风拉到客厅里,那里灯亮,能更清楚的看见他脚上的伤口。
“破的好厉害,你先坐,妈妈拿药箱来。”
夏允风眨了下眼睛,伸手抓住了凌美娟的手指尖。
“怎么了?”凌美娟问。
夏允风抿了下唇,眼底闪过微末的不自然,硬邦邦地说:“上过了。”
凌美娟看了看正在啃梨的迟野:“哥哥给你抹药了?”
夏允风松开手:“嗯。”
凌美娟高兴起来,高兴一会儿又觉得对不住迟野。她把夏允风拉到沙发上坐着,自己坐在了俩人中间,左右手各搂一个肩膀,看大的乖,小的更乖。
夏允风觉得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太柔软了,这样的手没法干农活,也没力气打他,似乎只能用来拥抱。
“今天是妈妈不好,你们能好好相处我真的太开心了。”凌美娟说,“我们一家人能聚齐太不容易了,所以妈妈很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也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份来之不易,然后好好长大,做你们喜欢的事情。”
那是琼州岛的夏天,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天气很热,风儿很轻,只是家里多了一个人。
天渐渐暗下来,橘色的云在窗外飘,世界一点点变模糊。
迟野沉默地看向那片云。
凌美娟揉了揉儿子们的后脑勺,比平时更加温柔:“不管你们将来想做什么,妈妈都会一直一直支持你们,做你们的后盾。”
第6章
凌美娟在夏允风回来之前就预定好全套的身体检查,小孩这么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怕健康有隐患。
那天晚上迟建国下班回来把迟野痛骂一顿,迟野一句话没顶老实的受了。听说夏允风要体检,虽然没有多热情,但也很主动的往自己身上揽活。家里大人毕竟都还要上班,除了迟野也没人得空,他哪怕不提最后也是他领着去。
还要考虑的是夏允风上学的事,他的年纪开学该上高一了,山区的教育比城市差很多,凌美娟怕他跟不上准备报个补习班提前补补课。而且迟野下学期就升高三,过几天开学,到时家里没人,做家长的也不放心。
附中隔两条街的地方有个很出名的补习班,创始人是琼州市多年前的高考状元,冲着这个,全市的小孩都爱往这边送。
凌美娟做主报了名,没问过夏允风的意见。
这么大的小孩儿都爱玩,迟野早两年上房揭瓦皮的不行,况且夏允风是刚回家本该趁着暑假好好放松的,凌美娟狠狠心更多为夏允风未来考虑。
晚饭时说了这件事,夏允风的反应出奇的平和。
其实说“出奇”有些过了,那是拿寻常孩子的标准和他做了对比。
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夏允风早早的体会到人情百态,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山里的人烂也烂在山里,夏允风一身反骨从不肯服输。
养母不止一次的啐他天生贱命,说那些想要离开的念头都是妄想。
是妄想,也是敢想,他必须走,一定会走。
夏允风想到迟野,对方浑身的骄傲和锐气华彩般夺目。
这两天他总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当初被拐走的人是迟野,在那样的环境下,他还能不能活成如今这样。
可惜夏允风得不出答案,他习惯于把人往更阴暗的一面想,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迟野成了另一个他是什么模样。
那双总是高高垂落的眼睛里没有光了,似乎又有一些可惜。
夏允风想远了,天快亮才睡熟。
第二天迟野先起的床,夏允风还没醒,昨晚翻来覆去的不睡觉,床上有针扎他似的,被迟野出口警告好几次。
他过去把人喊醒,夏允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防备没有了,乖巧也还没来得及装,整个人都松松软软的。
瞧着挺新鲜,迟野多看了两眼。
桌上有凌美娟留好的早餐,面包和牛奶,夏允风体检不能吃,迟野找了个袋子装起来,等做完检查再吃。
这功夫夏允风已经起来了,昨天睡前被凌美娟灌下一大杯牛奶,做梦都在找厕所。
他跑去卫生间,山里不讲究的毛病还没改过来,急着尿尿就没关门。
迟野装好东西去刷牙,走近了听见卫生间里有水声,门敞着,露出半个身体。
大清早的也不怕把人吓出毛病,迟野很响地敲了两下门:“小乡巴佬,知不知道上厕所要关门?”
这招果然厉害,夏允风吓的一抖,尿到一半愣是憋了回去。
他人都僵了,吸了两口气才说:“对不起,我忘了。”
身后没动静,迟野还靠在门边看他。
夏允风有点难受,眉头绞成一团:“我还没好……”
迟野依旧不吭声。
夏允风上不去下不来,提着小鸡儿抖一抖,肚子都疼了。他僵硬的扭了头,咬牙说:“你能不能帮我关下门?”
那意思跟“你能不能滚”没什么区别。
迟野昨天心情极差,气压低的吓人。不过他脾气向来是来去都快,睡一觉就忘的差不多了。
讨厌归讨厌,经过昨天那事儿他也不想太针对夏允风了,毕竟凌美娟话都说成那样了。做人要识趣,伤凌美娟心的事儿他肯定不再做了。
但不针对不等于不欺负,不欺负不等于不耍混蛋。
此刻迟野一副看戏模样,见血色逐渐漫过夏允风的脸颊,将右脸上那团红染的更浓郁了。他换个姿势,变了腔调,作弄人似的,不紧不慢的问:“谁教你的,尿尿不关门?”
夏允风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在山里撒野尿的经历多了去了,哪有那么多有门的厕所。
“我错了。”夏允风下颌骨崩成锐利的直角,看出来很忍气吞声了,“我以后一定关门。”
他一着急,方言全秃噜出来。迟野正愁没地儿挑刺呢,可抓住了把柄:“重说,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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