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漫长得无边无际。
孙明磊决定亲自去一趟南城。
他和何家的大儿子见过一面,拍过一张合照。
合照背面,留了一个号码,一个地址。
孙明磊把电话号码倒背如流,但一次也没有拨过。
他本想打电话,但想想,家事啰嗦,面谈更有诚意。他得把自己去自首的前因后果,详细讲给何冠听。
如果何冠还是从前的何冠,他多少会体谅的吧。
孙奶奶躺下休息以后,孙明磊拿了点钱,前往南城。
半路又遇上了田三。
田三的伤早好了,耀武扬威,正欺负一个初中小男孩。
孙明磊思维呆滞,但身子极快,躲到了一边。
田三指着自己的一个同伙说:“你刚刚把他撞到了啊,他留了这么多血。”
小男孩可能吓坏了,嘴唇颤颤,什么话也没有说。
田三拧起丑陋的笑,问小男孩要医药费。
小男孩拽住书包,一动不动。
田三直接把他的书包抢过来,从钱包抽走了钱。他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孙明磊等小男孩走了才现身。
田三刚刚过于得意,忘了拿走放在地上的一个袋子。
孙明磊盯着,突然上前。
袋子里装的是一粒粒血胶囊。
他突然明白,他砸中田三时,田三脑袋留下的“血”是什么了。
这是田三勒索人的把式。
孙明磊闪过一个念头。万一见到面,何冠不答应。他是不是也能用这一招数,讨要何冠的同情心?
孙明磊拽紧袋子,坐上了去南城的车。
将到何家的那个路口。
一辆白色轿车突然冲出来。
孙明磊惊慌之余,连连后退。他下意识用手里的东西去挡车。
跌倒时,他见到袋子被甩到车头,血胶囊迸裂,飞溅出鲜红的液体。
车里走下一个少年,看着和他差不多年纪。他面色惨白,声音微颤:“你没事吧?”
孙明磊从惊吓中回神:“我没事。”
“这是……”少年看着满地的血。
“那是假的。”孙明磊爬了起来,“血胶囊。”
少年不大放心:“我陪你去医院吧。”
“我没事,你别担心。”孙明磊说完就要走。
“哎,你别跑啊。安全起见,去一趟医院吧。”
“你没撞到我。我只是摔了。不疼。”
“你等一下。”少年去车上拿了纸和笔,写了几个字,“这是我的姓名、电话,学校。你如果有事,一定联系我。我不会跑的。”
“知道了。”孙明磊收下这张纸。
他才知道,何家住的是别墅区。安桦县也有人建了三层楼高的房子,但哪有这样的气派。
他再次确认了何家的地址,刚想去按门铃。
门就开了。
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抱着一个篮球,好奇地问:“你找谁?”
“我找……何冠。”孙明磊忐忑。他跟何冠见过一面,觉得人好。仅此而已。
“你是谁啊?”少年打量他,略有不屑。
“我是孙明磊。何家从初中开始资助我上学……”孙明磊注意到,他是旧衣,而眼前的少年光鲜亮丽。他不由得退了两步。
“孙明磊?哦,我知道。你不是犯事了被抓了嘛。我们家不会助纣为虐,资助其他乖宝宝不是更好。”
“那件事有误会,你们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我爸说停就停,我爸出钱,我爸最大。”少年想起什么,“哦,是你!刚才那场车祸是假的吧?”
孙明磊愣住。
少年鄙夷:“现场迸了好多血,结果你什么伤都没有?真是厚脸皮啊,不会想用苦肉计来以死相逼吧。”
孙明磊的脸变得惨白。
少年扬起手机:“刚才那一幕被我拍下来了,流了那么多血,人却安然无恙。小人用奸计,难怪你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
孙明磊苍白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43章 7月20日(下)
7月20日,暑假。
*
何冠——
何冠今天在家整理东西,翻开旧书籍,见到了当年和孙明磊的合照。
那时候,何家资助了孙明磊有半年。
何冠跟着高晖出去玩,途经安桦县,他临时去了孙家。
小山村在何冠眼中破败不堪,但经由孙明磊描绘出来,别有一番意境。大概有艺术天分的人都比较心细敏感,孙明磊看得到常人看不见的风景。
何况那时有冲动,想告诉父亲,资助都是值得的,甚至再多掏点钱,也值得。
谁也没有料到,那样一个文静细腻的孩子,突然某天去派出所自首了。
基金会的人打电话来:“孙明磊未满十六岁,赔了对方医药费,写了封悔过书。没有处理就放回去了。”
何父在饭桌上,说起这件事。
何冠:“我觉得他不像逞凶斗恶的人,可能其中有什么隐情。”
何父:“这件事我交给那边的人去对接了。有什么消息,他们会跟进。”
何冠:“那资助的事……”
何父:“哦,现在是暑假,离下学期开学还有时间,不急吧。主要是我要确定,我的钱不是打水漂。”
何家不是在乎钱,但也不想喂一只白眼狼。
父亲的决定很冷静,何冠没有多说。
何冠把旧书装进纸箱子,抬着出去,看见弟弟嘟囔着什么,走了进来。“不是说要出去玩吗?”
“不去了啊。”何鹏放下篮球,去冰箱拿了一个苹果。他凑过来问:“哥,爸是不是停了孙明磊的资助?”
“只是暂停。爸正在调查他之前去派出所自首的事。如果确实有苦衷,我想,爸会把他接到南城来的。他们家情况比较困难。”
“哥,有句话叫穷山恶水出刁民。有些人穷疯了。他都去派出所自首了,肯定干过许多坏事。”何鹏撇嘴,“这种人啊,三十六计,耍得很溜。你要当心,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对你用苦肉计。”
“爸有他的安排,你不要插手大人的事。”
何鹏咬着苹果,哼了一声:“我不管了。”
*
曾连喜——
曾连喜只是忘记去倒掉一碗隔夜的面,就被曾姥姥偷偷地吃了。
早上,曾姥姥感觉肚子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腹部更是绞痛。上午,曾姥姥呕吐腹泻。
曾连喜立即将姥姥送去了医院。
抽了血,等验血报告的时间里,曾连喜接到了孙明磊的电话。
孙明磊在电话那头说,他的计划失败了。他略带苦涩:“我本来想好了要用血胶囊做苦肉计,谁知道一眼就被识破了。”
曾连喜看了看姥姥,对着电话那头说:“没关系,希望总是会有的。要不,去申请一下其他的救助金。”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孙明磊叹气,“不只是我学费的问题,关键是我奶奶的病。村里的,县里的,市里的,几个医生都说奶奶的情况不大好。”
“别灰心,我问问我姥姥,有没有什么办法。”曾连喜也着急,姥姥捂住肚子,坐在候诊椅上,腰都直不起来了。但他不能不顾及孙明磊的电话。
“连喜,生活真的很难。”孙明磊的声音变得冷清,“不止现在,很久以前就是了。我们被田三王昊圆欺负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难。大家都是孩子,凭什么我们被欺负呢?就因为我们没有父母,我们只有奶奶,我们只有姥姥。”
“因为他们是禽兽,他们丧心病狂,我们要反击。”曾连喜语速飞快,尾音全是安桦县的调调,“我们上一次不就是躲过了吗。”
曾连喜说的上一次,是他拉着孙明磊跑。
孙明磊跑不快,几乎是被他拖走的。
两人跑到麦田的尽头,前面是一道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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