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飞机平稳航行在平流层,洗手间恢复使用的时候,刺痛变成了一阵阵稍缓和的闷痛,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悄悄深呼吸,摸了张纸巾擦掉鼻尖和额头的汗,又不着痕迹将被汗浸到透明的纸巾塞进一旁的垃圾袋,见唐荼终于掏出笔记本开机办公才送了一口气。
晚餐的时候,空姐端来了上机就选好的餐食,可他头昏脑胀毫无胃口,也只吃了几口冷盘的开胃菜和水果。
“不饿?手怎么这么凉?冷么?”唐荼毫无征兆摸他的手,阮幼青吓得一缩。
“不冷。”耳痛耳鸣加偏头痛让他不太敢摇晃头部,显得肢体僵硬。
这样可疑的举动怎么会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呢。
阮幼青有些沮丧,他本打算一路上尽量掩饰,至少也要撑到唐荼睡醒再暴露,没想到连晚餐都没糊弄过去。
“幼青,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唐荼见他盘子里的主菜碰都没碰过,也放下了自己的餐具。
“没有。我不饿。”阮幼青装作不经意打了个收敛的哈欠,“就是有点累,想睡觉。”
“好,那你睡,醒了再吃。”唐荼立刻叫来了空姐将盘子收好。
他放平座椅,将毯子拉到头顶,不自觉用双手遮住耳朵,这个动作多多少少带来安全感。他期待自己能很快睡着,期待剩下的八个多小时能很快过去。
唐荼起身看了看饭都没吃便窝进椅子里的人,自己也忽然没了食欲。他留了一杯咖啡,心想着说不定身旁的人睡一觉身体的不适就会好转,于是打开了一部电影,扣上耳机。
客舱的灯光不知什么时候暗下去的,等屏幕变黑开始流动演职人员表的时候,唐荼摘下耳机便能在引擎轰鸣声中听到此起彼伏的轻鼾声自四面八方飘出来,偶尔夹杂几声后舱传来的婴儿啼哭。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的筋骨,探身到邻座看了一眼。
原本包住头部的毯子滑到了高挺的鼻梁中部,睡梦中的阮幼青眉头别扭地拧着,两只手死死护住耳朵。他的呼吸浅而急促,完全不似睡着的人。唐荼心中一沉,该不会是耳朵有什么问题吧……
相处了这么久时间,他们几乎不讨论关于阮幼青听障的问题,他只隐约记得是小时候生病导致的,其他一概不知。阮幼青平日里从不需要特别照顾,除了语速缓慢的习惯,与正常人无异,这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缺陷,不如说听不清这件事在唐荼心中其实莫名增添了许多特别的情趣。
他一直以为听不清只是听不清而已。难道还有别的症状么?阮幼青的耳朵到底有没有好好看过医生?
他越想越不安,睡意全无,生怕这样漫长的飞行途中发生什么变故。唐荼打开电脑一边心不在焉看文件,一边留心着阮幼青的动静。果然,没多久阮幼青调直了座椅靠背,像是醒过来了。
“怎么醒了?是不是耳朵不舒服?要紧吗?”他语气有些着急,但对方只是茫然看着他,而后苦笑一声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轻轻抚摸阮幼青被捂到发烫的耳朵。
“唐荼,你慢一点说……太快了……”阮幼青将他的手从耳旁挡开,握进了自己手里,紧盯他嘴唇,缓慢咬字,“我还在耳鸣,听不到,也看不出你在说什么……”
……
唐荼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什么叫听不到……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广播找医生?
“唐荼。”阮幼青反倒安慰他,“只是间歇性耳鸣。不要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如果只是耳鸣怎么会睡不安稳,怎么会出这么多冷汗。唐荼认真看着他,慢慢做出口型:“骗人。耳朵,很疼?”
“……一点点……”阮幼青逃避他的眼神,“只是有时候,不是一直……啊,停了。现在能听到声音了。”
“要不要叫医生?吃药有用吗?要吃什么药?”唐荼抓住这个间隙问。
“不用叫医生,不知道吃药有没有用……可以试试……”
他哪里敢在这个情形下胡乱尝试,所以当下除了让阮幼青强忍似乎也没什么其他更好的方式了。
“你亲我可能会有用。要不要试试。”阮幼青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打断他思路,也不等他同意张嘴便吻。黑暗中他们的亲吻声掩藏在巨大的引擎声中,唐荼死马当活马医,与他死命纠缠,间隙中断续着问:“有用吗……幼青……”
阮幼青对他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也许是耳鸣去而复返。
唐荼从未感受过时间的流速如此缓慢,此刻的自己也只能束手无策坐在一旁,看他独自痛苦。
机上广播终于响起,唐荼听到飞机即将降落的提示,航班终于离开平流层,颠簸回旋进风雨中,过程迂回缓慢。阮幼青下意识地堵住自己的耳朵,眼眶泛红嘴唇惨白。虽不真切,但唐荼确认自己听到了不经意间耐不住的哼声。
他只好将脸转到反方向,眼前这一幕像一把冷冰冰的刀,戳痛他的视线,仿佛自己的耳朵也跟着一起疼痛难当起来。
恍惚着熬到飞机停稳,阮幼青长长舒一口气,许久才起身。唐荼拉着他的手,眉宇间萦绕着不安。
他们几乎都彻夜未眠,他被疼痛耳鸣折磨一夜,唐荼陪他煎熬一夜。
阮幼青一头扎进了他们路遇的第一个洗手间,用冰凉的水洗脸,他抑制不住干呕几声,一波一波眩晕随着耳鸣和头痛的停歇而逐渐消散。这个世界朦胧的杂音又出现了,他搅乱成一团的心绪渐渐平复,抬头看了一眼镜子,唐荼抱着两人的衣服站在身后,倒少见地显出些不知所措。
“我没事了。”阮幼青转过身将湿漉漉的额头贴上对方,“别怕。已经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唐荼声音很低,似乎在确认他的听觉是不是真的恢复。
“可能是因为气压的问题,我在网上查过,很多人都这样。”阮幼青安慰他,“说是坐飞机的正常反应。”
“哪有很多人。都是咽咽口水就好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确认他的症状的确缓解,唐荼的声音因为如释重负而松懈,带上了些许哽咽,“早知道就不要你陪我回……”
“唐荼……只是耳朵有点疼而已。我怎么会因为这个被困在原地。”他打起精神微微一笑,“我有好多想去的地方。最好是跟你一起。”
“那我们去看医生。”唐荼抓住他的手腕带他出关,“明天就去。我马上安排。”
接他们的车子老早就在等待,唐荼与司机点头将行李交给对方,便立即拖着阮幼青坐进后排,将他按在自己垫了围巾的肩头靠着,轻声道:“没事,刚好这边也是晚上,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先回去休息。”说完他对前座司机说:“帮我联系医生,要耳科,尽快安排,最好明天做全面检查。”
“明天要去爱丁堡。”司机有些为难,“机票已经订好了,葬礼就在明天下午。”
“……不坐飞机。换成火车票。”唐荼做出让步,“那葬礼之后再联系医生吧。”
冬季的雾很恼人,清晨见不到阳光有种新的一天并未到来的感觉。
阮幼青醒来时以为天还没亮,可看看床头奇怪的时钟已经是当地时间8点多了。昨晚由于疲惫他并未留心着自己被带进了什么样的建筑中,此时他正独自躺在一间矿紫色墙漆的卧室里,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一米见方的油画,抽象的色块与线条看似无序地排列组合在画布上,刻意弱化的内容和冲击感的形式,颇有些阿希尔戈尔基的味道。
手机好好地连着充电线,他发微信给唐荼问他在哪里,几分钟之后门被推开,唐荼穿着睡衣坐到他床边:“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幼青用力摇摇头,将助听器塞回耳朵里准备起床:“早就好了。这里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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