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松了口气,通篇听下来也没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都是些让人心生膈应却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类似刻意碰倒咖啡弄脏衣服啊,将自己的工作全部推给对方啊之类,计较起来都嫌麻烦,用霸凌来形容着实严重了。只不过听她说到阮幼青的助听器被扔掉的时候,他心里还是不免起了火,半天没能调整过来。
挂了电话唐荼的恼火并未消退,也说不上到底是气什么。他知道这些鸡毛蒜皮阮幼青根本不可能放在心上,所以他也不该放在心上。说到底大家都是成年人,阮幼青并不需要谁的庇护。
可是初到人生地不熟的环境,语言有障碍,又遇上这样的前辈,即使是阮幼青那样洒脱的性子也未必能独自承受吧?
唐荼心浮气躁地摆弄着手机,发现朋友圈提示罕见地出现了阮幼青的头像。
果然,果然还是需要什么人安慰他一下的。唐荼急忙刷新朋友圈,却发现仍旧是自己多虑了。
阮幼青居然一个人跑去花田观光了,吃了冰淇淋,买了盆栽,末了还带了只蝴蝶回去养着。唐荼看到那只举着淡紫色甜筒的手上多了一处新伤,拇指关节处有一颗晶莹的水泡,像是烫伤,处理不好必然会留下疤痕的。
他笑自己小题大做,可踌躇,矛盾过后,还是拨了电话过去,尽管这有些多管闲事的意味,可他实在想安慰那个年轻人一下,也顺带平复自己没完没了的情绪。
阮幼青很快便接起来,如他所想,那人避重就轻,没有表达任何不满,而是心满意足地对他说:“我很喜欢这里。谢谢你。”
唐荼有点气馁,也不知为何会那样满心期待一场抱怨。他只能无奈问一句受委屈了么,而对方则立刻否定了这一点。
“没有,没有受委屈。”阮幼青倒是反问他,“唐荼,你心情不好?”
“没有。川井老师告诉我有人欺负你。”他有些烦躁地倒进沙发里,“抱歉,幼青。是我送你去的,但是距离这么远,也只能靠你自己照顾自己,我帮不上你……”
“所以,你心情不好是因为在担心我吗?”阮幼青轻声笑,“那个渡边挺幼稚的,我真的没放在心上。所以你不要这么说。也不要因为我心情不好,好吗?”
唐荼一愣,阮幼青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这就像……就像对方在安慰他似的……想到这里他心里咯噔一声,有点后悔打这一通电话了。
“唐荼?”阮幼青听他不做声,便继续慢吞吞说下去,“川井老师的姓读起来是kawai,是不是很可爱。”
“……嗯?是……”他从前倒没注意过这个。
“便利店的饭团很好吃。我们工作室门前不远就有一台自动贩售机,咖啡和玉米汤掉出来都是热的。最近没有空,但接下来没有那么忙,我可以到处去看看,川井老师说可以随意用工作室的设备做自己的东西……”他反常地絮叨起生活里的零零碎碎,语调平淡。唐荼的心情跟着他缓慢柔和的描述平静下来。阮幼青的情绪一贯是直接的,坦诚的,他没有在隐忍,也没有故弄玄虚,他的心灵与他的眼睛一眼干净透明,跟他的作品一样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唐荼。”阮幼青忽然叫他。
“嗯?”唐荼听着他平静的声音整个人都放松着,软绵绵陷在原地一根指头都不想动。
“心情有好一些吗?”阮幼青问地很直接,“我不太会哄人,你知道的。”
“……”唐荼心头狠狠一跳,带来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他又将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这个人实在让他难以招架,于是只能生硬地岔开话题,“我看到你今天出去玩了,累不累?”
“不累。你要去忙了?那不耽误你,晚安。”阮幼青猝不及防结束了对话。
“……晚......”唐荼话音未落,对方便切断了通话,似乎一丝留恋都没有,徒留他一个人困在软乎乎的沙发里意犹未尽,好久才甩掉失落感。
接下来唐荼用了整整一周时间才从郁闷的状态里走出,可让他心神不宁的始作俑者像是刻意与他作对,时不时地发朋友圈小视频。什么海岸边的列车啊,玻璃博物馆啊,街边睡熟的野猫啊。还专挑他每晚睡前的时间发。画面里有的只是如画的风景,可唐荼一闭上眼睛,总是忍不住想象在风景中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这似乎一点都不难,他脑海中的笔勾勾画画,画面中的年轻人安静淡然,却闪闪发光。
川井工作室中庭有一棵不算高大的银杏,不经意间扇形叶子从绿色变成金黄。深秋的时候早晚气温很低,阮幼青在单薄的T恤外套了加绒的卫衣,站在树下看那篇项羽发给他的北海道攻略。单独保存下来的页面被他截图标注得七七八八,总算是在冬天到来前大致领略了这片清新质朴之地的全貌。过去的几个周末,他独自去札幌的艺术之森野外美术馆看室外雕塑,也去了定山溪温泉街享受了在红叶中泡汤的乐趣。他还去玻璃工坊的对外公开的灯工玻璃课程旁听,看那些从未接触过玻璃制作的游人和小朋友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做出第一只作品,他们郑重刻下时间和姓名作为纪念。
“幼青,早啊。”女孩子怕冷,川井美羽和小岛空裹得厚实,长围巾散开几乎要拖地。她们拎着纸袋向他跑过来一脸兴奋。
“我们来烤白果吧!”川井美羽将平日里吃锅物用的卡式炉放到地上,铺好崭新的银色烤网点起了火。
阮幼青一低头便看到烤网一角还垂着标签纸,连忙关火,徒手拆掉标签。这几个月来他已经领教过了川井美羽在生活中的粗枝大叶,也难怪要有个贴身助理帮她一起打理生活,不然工作室很快就一团乱了。
小岛空娇嗔道:“老师!又做危险的事了!”
川井美羽毫不在意地安慰她:“不是没事,来,快给我。”说着抢过她怀里的纸袋,将一颗颗还未处理过的银杏果倒在地上,用小刀去掉有些刺鼻气味的黄色外种皮,取出带着白壳的种子。
“幼青,帮我洗一下再擦干好吗!”川井将剥好的白果递给他。
他们就这样蹲在院子里烤起了白果,小岛空抱怨着一大早就跑去外面银杏树下捡果子的川井老师,而后者毫不在意,扭头问阮幼青:“这个周末去哪里啊?”
“函馆。”
“是去看夜景吗!一定要去的啊,不过又是你自己一个人吗?那么浪漫的地方怎么忍受的了孤独啊!”川井感叹,“幼青你真是很擅长独自旅行呢。一个人跑到北海道来生活,又一个人走遍了这些地方。”
“嗯,一个人挺好的。”
“为什么不找个人陪你呢?”小岛空也掺和进来,“是不喜欢日本女孩子吗?附近炸鸡店的那个孩子呢?不是你的同乡吗?好像连号码都没有给她呀……”
“你知道?”阮幼青有些诧异,她们对自己的生活似乎了若指掌。
“噗……幼青这方面一点都不像艺术家。小地方来了个外国人,长相又好性格又可爱,女孩子们当然会讨论你一下,每次去买东西她们都会问我你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交往的人。”小岛笑道,“平时你也只是在工作室里忙,周末也一个人度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试试看选个可爱的女孩子交往呢。”
“是啊……独旅太寂寞了……”川井的眉眼耷拉下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可卡犬。
“还好,习惯一个人。”阮幼青倒是没那么大的感触,“一个人的时候更自在些。”
“这样可不行。”川井一本正经看着他,“不要拒绝改变,你是艺术家,保持本心的前提下尽可能多一些人生体验是不可或缺的!怎么可以屈从于习惯呢!总是尝试去打破什么才是该有的状态吧……你现在还年轻可能不太能体会到,艺术灵感是奢侈品,要守护它需要不停地改变,不停地前进才行。”
“好像是这样。”阮幼青点点头,“记住了。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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