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舟,车来了。”
闻一舟抱着腿,脸埋在膝盖间,只当没听见。
“师傅不好意思你等下,我叫我朋友过来。”
“闻一舟,车来了,回家吧,”蔺逾岸放软声音,“来,钥匙你收好。再弄丢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就没有其他备用的了。”
闻一舟迟钝地抬起头,将双脚落在地上,他站起身后立刻紧闭住眼,显然又是犯了恶心。他双手插着腰,直愣愣地站着,肩膀一起一伏,紧紧抿着嘴巴。
“喂!喝醉的我不载啊!”司机从副驾的窗户喊到。
“没事的师傅!”蔺逾岸说,“他不会吐的。”
闻一舟:“我想吐。”
蔺逾岸:“……”
他拽着闻一舟胳膊,却也没舍得用劲,费了半天事总算将人塞进了后座。他刚关上车门,想要和司机师傅说句好话,闻一舟却又打开了车门,一条腿已经伸了出来。
“喂喂你上哪去,老实呆着。”他再次将不老实的醉鬼塞了回去。
“哎哎小哥,这我不敢载啊,他要是吐了我找谁赔去。”司机师傅连连摆手:“洗一次车我至少要收200的,而且他要是吐了,我今天晚上就别干了,只能直接收工。而且那个味道还要在车里好几天呢,这我怎么做生意啊。”
蔺逾岸:“师傅……”
司机絮絮叨叨地一直念:“而且他醉成这样,我要怎么找他赔偿?你是他朋友,要么就送他回去吧。你看他这样,下了车也找不回家,大冷的天,别在外面睡下了,是会冻死的。”
“我……”蔺逾岸从车窗玻璃看了一眼后座——暖黄的路灯只照亮了闻一舟尖尖的下巴,凌乱的发丝下,他清隽的五官皱在一起,似乎很难受的样子,瞧着的确十分可怜。
蔺逾岸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好吧。”
他说完后立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好像生怕声音再大一点,他的心思就会被别人听了去。
作者有话说:
闻一舟to路人:滚!傻逼!别碰我!
蔺逾岸幸灾乐祸:哈哈,有别人挨骂咯。
第11章 狂欢
回程的一路上,闻一舟都很安静,既没有吐,也没有说话,车厢内只有导航提示音间歇响起的声音。车驶离酒吧区,天上又飘起了小雪,无声地落在道路两旁的树枝和垃圾桶顶,原本漆黑的夜空灰蒙蒙一片,世界静溢得有些可怕。到地址之后,蔺逾岸回头看他——闻一舟头轻轻靠在车窗玻璃上,闭着眼,脸颊被暖风吹得微微泛红,平静得好像睡着了一般。
蔺逾岸拉开车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闻一舟,到家了。”
闻一舟迟钝地睁开眼睛,没有挪窝的意思,蔺逾岸只能伸手握住他胳膊,把人半拉半拽地架了出来。
户外冷风一激,闻一舟不自禁哆嗦了一下,眼睛也睁大了点。司机师傅一骑绝尘地开走了,只剩下二人站在空荡荡的小区门口——大楼的窗户只剩几户还亮着,保安亭刺白的灯泡下,门卫已经合衣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蔺逾岸不走,闻一舟也不动,两人雕塑般在冷风中杵着。小区门前的路白茫茫一片,铺着薄薄一层松软的新雪。
终于还是蔺逾岸先败下阵来,妥协道:“我送你上去,能走吗?我扶你。”
他这样说过之后,闻一舟却不需要他搀扶了。他微微缩着脖子迈开腿,朝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跟上来了。
蔺逾岸便离他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进了一楼大厅,闻一舟仰着脖子等电梯,进到电梯里后却又不按楼层,只是倚着镜子那一面墙的角落站着。于是蔺逾岸只好也跟进电梯,按下楼层,脸冲着电梯门笔直站着,背后热涔涔的贴着里衣。
他好像一条挨打挨怕了的狗,看见笼子大敞,心中却非常不安,犹犹豫豫地不敢钻出去,总怕那是人类故意为之的陷阱。
来到公寓门口,蔺逾岸再次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门——屋里同他上次离开前没什么太大变化,除开更乱了些。他看见水池里堆着几个没洗的盘子和碗,意识到那可能是闻一舟使用过的痕迹,心中顿时一片荒凉——没有他的闻一舟果然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做饭,吃饭。起床,睡觉,出门,回家……他那些自作多情的热脸贴屁股,于己于他其实都没什么必要。
这头闻一舟手撑着太阳穴,在沙发前坐下了。他手肘搁在膝盖上,柔软的发丝软塌塌地搭在脖颈处,和他倔强的脾气半点不像。蔺逾岸想了想,还是去厨房烧上了一壶水。他不知该如何回到那个客厅里面对闻一舟,只得逃避般地在储物柜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出一瓶维生素B和一盒濒临过期的扑热息痛。
一个月之前两人在这里大吵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他彼时一腔孤勇,想要不管不顾地掏心掏肺,却被闻一舟严厉地喝止——闻一舟叫他不许再说,闻一舟质问他为什么不知避嫌,问他怎敢只是侥幸踏入了这个家门就误以为自己得到了某种特权。
自己曾经是否真的有过这样的幻觉,蔺逾岸已经难以回忆,但他现在很清楚地知道了——没有。
他没有特权,他们也不是朋友。何谦死了,他俩不再有任何关系。
他已经很清楚这件事了。
厅里没开灯,蔺逾岸在黑暗中独自站了很久,直到水壶中滚烫冒出蒸汽逐渐散去,才终于重新动作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来到茶几边,把水杯放下,低声说:“喝点热水,你晚上吹了不少冷风,小心着凉。”
闻言沙发旁的人抬起了头,闻一舟表情一瞬间十分茫然,像是闹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他困惑地蹙了蹙眉,偏着头问:“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蔺逾岸心里一沉,轻松道:“我这就要走了。”
闻一舟却又问:“你要去哪?”
他的问句好像气球的线一般轻,稍稍松手就会从指间溜走。
蔺逾岸下意识答道:“回家。”旋即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噙着一丝苦涩笑容改口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即使连此时脑子不甚清醒的闻一舟都听懂了——很明显,他指的不是“今夜”,而是“永远”。
闻一舟微微睁大眼,忽而冷笑了一声,说:“是嘛,你不是早就滚了吗,滚了,就别再回来。”
蔺逾岸悲哀地发现,自从心意被无情戳穿刺伤,在度过了那些浑浑噩噩到窝囊颓废的日子后,对于这样的话,他竟然已经完全免疫了,在自嘲之外甚至还觉出一丝好笑。他无所谓道:“这边有头疼药,还有维生素,水凉一点之后你记得吃。一次一粒,不要多。”
闻一舟压根没去看茶几上的东西,而是死死盯着他:“你没有尊严的吗?都被我那么说了,我明明都说了那种话,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蔺逾岸充耳不闻,两个人在完全无关的两条频道上各说各的:“厨房的碗我顺手洗好晾着了,垃圾我放门口……”
闻一舟:“你怎么那么贱啊。”
蔺逾岸随便他说,理了理外套的帽子,神色如常地完成了交待:“行了,暖气我也帮你打开了,下次出门记得带钥匙和手机。”
他说罢便走到门口俯身穿鞋,手握上冰凉的门把,正准备用力旋开,却听见空气中划过一丝细细的声响。那声音细碎又压抑,好像泉水落入泥潭,又像小鸟饥饿的呜咽,他僵了很久,还是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他走到沙发边蹲下身,无奈地叹息:“终于哭了。”
何谦去世的这大半年里,闻一舟没掉过一次眼泪,他起初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仿佛只要自己不妥协,悲剧就不会落地,凝固成百分之百的现实。
后来,漫长的孤独缓慢而坚定地摧残了他,除了每天蔺逾岸登门的几个小时之外,他只与寂静做伴。那宏大的寂静几乎要将他吞噬蚕食,而对现实的愤怒也一步一步攀升胸口。他有好多好多想要生气的事,对何谦,对命运,但前者扬长而去,后者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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