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读错了吗,蔺逾岸茫然地想,他之前不过是把我当一个相熟的朋友对我好言好语了几句,我就自不量力地贪得无厌。我到底在想什么,或许是真的疯了也说不定。毕竟谦哥才走了几个月,闻一舟连正常的生活都进行不下去了,我还丢这种无关痛痒的信息扰乱他。
但是,为什么不能呢?
他又想。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次是关于我的,为什么不能有一次,我才是故事的主角。哪怕一次也好,闻一舟是完全看着我的、满脑子都在考虑有关于我的事?
就像现在,正如此刻。
闻一舟见他垂下目光不再说话,也暗暗松了口气。他烦躁地左看右看,心里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他摆了摆手:“算了,你先回去……”
“我不要。”蔺逾岸飞快地说,“我不要!没错,是谦哥先认识你的,是你们先在一起了,可是我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逾距的地方,我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谁!我一直……我一直在拼命克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但是现在……”
没有机会了,这话说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他心里很清楚。
可如果他今天就这样走了,这一切就都完了,过去的七年也完了,他不甘心。方才接着酒意和暧昧亲吻闻一舟那时的冲动又回来了,那是一种不顾一切、没有明天的冲动。
“你住口,停下……”闻一舟声音里带着一丝裂缝。
“我就不行吗!我就一点希望一点机会都没有吗!”蔺逾岸终于大喊出声,“谦哥在的时候我不敢多想,现在明明已经……”
闻一舟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尖叫道:“你闭嘴!蔺逾岸我让你别说了!”
可他赫然发现对方脸上竟然挂着一丝笑容,那笑容甚至可以算是有些宽慰,这发现叫他不由得遍体生寒。蔺逾岸好像是背朝着悬崖在缓缓后退,还一边无声地说着:“你来呀,你过来呀。”
闻一舟深呼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胸腔竟微微发颤:“蔺逾岸你想清楚,你喝醉了,不要再说胡话。今天就到此为止。”
想清楚,呵呵,蔺逾岸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是呀,他一直以来都想的很清楚不是吗。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他幻想有一天何谦和闻一舟不再相爱,他幻想两人分手。他甚至幻想过何谦另寻新欢,最好是越混蛋、越可恶才好,这样闻一舟才会彻底放弃他。他幻想二人因为事业发展产生分歧,分道扬镳,最好是去到不同城市。他唯独没有幻想过何谦的死亡——最终那两人不但没有被时间和相处打败,反而让何谦先走一步。
这样他永远都是完美的,他变成了一个不能触碰更不可能被释怀的前任,甚至有关于他的一切记忆都变得圣洁起来。
他好嫉妒,他嫉妒得发疯。
“我知道,我知道我取代不了谦哥,但是我也有我的……”
“取代他?”闻一舟气急到顶点,冷笑道,“蔺逾岸你脑子烧坏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你真当自己是我什么人了?你以为你是我监护人吗?”
“还是你觉得我们是朋友?要不是谦哥,你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任何交集、有任何关系吗?”
蔺逾岸震惊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你喜欢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不知道避嫌也就算了,还恬不知耻地天天在我们面前打转。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脑子里怎么想的。过去是谦哥不点破,你也真能厚着脸皮坚持这么多年?”
闻一舟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尖刀,剖开他的胸膛,撬开他的头骨,毫不留情地戳刺剜钻。“不,他以前什么也不做,无非看你可怜罢了。哈!我倒也没有想到,看你这人平时孬得不行,结果谦哥前脚一走,你居然跑到我面前,跑到‘我们’家里来,发起这种疯了。”
蔺逾岸浑身发抖,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所有的冲动和爱意全都冻成冰,他这辈子从没觉得这么难堪过。
他知道了,闻一舟他早就知道了。
他自以为酸涩又甜蜜的暗恋,何谦和闻一舟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他是全天下最蠢的傻子,是最可笑的小丑,是最大的笑话。
他全身发麻,但避无可避,两人之间只有这赤裸到丑陋的真相。
闻一舟像是气疯了,声音尖利地继续雪上加霜:“你觉得我放你进我家门就是给了你什么特权是吗?你觉得你就可以得寸进尺,就可以跑到我面前说这些浑话了是吗?要不是看在谦哥的面子上,你觉得我会搭理你一分一毫?“
这些可怕的话语源源不断地挤进蔺逾岸的脑子里,但与之同时,他竟然分神回忆起了另一桩往事。
有次何谦工作忙,来不及去接外出巡演回来的闻一舟,就拜托他做司机。彼时他自然是屁颠屁颠地去了,还心里偷着乐了两天。接到机之后正巧是饭点,两人还一起吃了个饭,虽然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交流和进展,但他也为此偷偷甜蜜了好久。
现在想来,自己从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何谦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之后更是如此 ——至少曾经还需要别人来拜托他,如今他更是上杆子自取其辱。
闻一舟刚说什么来着?要不是看在何谦的面子上,他连这家门都进不了。
确实啊,毕竟他们本就连朋友都算不上。
原来他只是一个用来缅怀何谦的工具人,对方不过为了听他绞尽脑汁地讲一些何谦的过往,才强忍着不适留他在身边碍眼。闻一舟明知道自己对他有非分之想,但这份迷恋却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闻一舟一直以来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终于明白了。
很可怜吧,很可笑吧。过了今晚,在加上一条很可恶吧。
因为他的沉默,闻一舟终于骂够了,他死死攥着拳头,疏于修剪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他肩膀肉眼可见地频频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恶心。
蔺逾岸再次夺门而出之前,又一次看见了墙上的合照,之前总是被他忽视的何谦那温和的笑颜顿时无比刺眼。移开目光的一刹那,蔺逾岸心中忽然涌起了强烈的怨憎。那个他曾经一直尊敬也一直亲近的好友,那个滴水不漏且又总是游刃有余的学长,他曾经那么羡慕他,那么嫉妒他,那么渴望自己就是他。
他是如此羡艳对方,自卑到连不甘心都有几分保留。原来在最后的最后,自己又当了一次被人玩弄掌心的小丑——何谦最后留下的这条遗言,根本居心叵测,根本铁石心肠。
他在把我当作他们爱情的试金石,他只是为了证明,为了炫耀。
看吧,闻一舟是我的,即使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第9章 初愈
何谦去世之后的小半年里,这是蔺逾岸过的最轻松的一个月,也是最难熬的一个月。这一个多月他没再去找过闻一舟,但这个人却没有一刻离开过自己的脑子——他时而露出甜蜜的笑容,时而摆出冷酷的表情,时而唱出优美的歌声,时而吐出刻薄的话语。
最后一次从闻一舟家离开的当天晚上,蔺逾岸在寒冬中沿着河岸吹了一夜冷风,清晨雾起时才回到家,合衣睡了半天,然后大病了一场。
他身体一向很好,平时不太容易生病,每次生病却都好像抽筋扒皮。他在床上裹着被子哆哆嗦嗦,身体又热又冷,冷汗直流,矫情地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怜可悲的人。吃下外卖的药后,蔺逾岸一身大汗睡到第二天夜里,醒来后肚子里饥肠辘辘,但嘴里发苦全无胃口。他裹着汗湿的睡衣和毛毯坐在自家阳台窗前,麻木地看楼下人来车往。撇开身体虚弱到根本挪不动步之外,他只愿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永久地躲起来。
他再也不要面对那些不堪和窘迫,那些几乎可以算作纯情的暗恋被这样揭露出来大声嘲讽,那些于他自己而言弥足珍贵的记忆被无情践踏,那些真挚到幼稚的心意被戳出千疮百孔,他觉得过去的三个月乃至七年都像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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