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63)
秦笛勾住他的手指,被糖果碍得直大舌头,也还是叽里咕噜地夸了回去:“你也是,天下第一棒的祁大妙。”
“怎么这么般配呢,上哪说理去。”
秦笛破涕为笑:“臭美。”
“当然美啊,我胸前这进步小标兵的徽章已经闪闪发亮。”祁松言拍着空无一物的胸脯扬起得意的嘴角,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垂下眼帘,“不过,没有老师同学这么带我,没有我爸妈花那么多请了家教,没有你费了天大的心思,我也到不了这,我真的很幸运。”
“有条件当然很幸运啊,可是放眼望去,有条件的人也不计其数,真正能抓得住条件,自己肯下功夫的也不多。我不也是沾了你的光,加上杨姐的小灶,才考出这个成绩嘛。”
他们都很好,只是偶尔被命运绊住了脚,但相互搀扶着也能站起身,往他们遥望的彼岸行去。不溺于无从选择的晦暗,也不浪费触手可及的资源,同在寒窗下,最难得也许不是清醒地认识自我,而是明白为了重塑自我需要付出什么,并且真的一往无前地去做。
祁松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以指为梳理了理他蹭得发卷的鬓角,“回去给那两个傻球改名字吧,一个叫天下第一棒。”
“那另一个呢?”
“叫一百五也挺棒。”
秦笛嫌弃得要命,“什么东西,你敢改咱俩就一人一个趁早分家。”
祁松言牵牵他衣角,与他一起走入光亮的走廊。
“不是,那你起的那个也…”
“怎么啦?豆豆和包包不好听吗?”
祁松言十分勉强,“好听,好听。”
秦笛哼了一声,低头抓了抓手背上的伤,被祁松言挑起眉峰一巴掌扫开。伤口已经愈合了,结的痂却拉扯出皮肤的痒,秦笛总是忍不住去抠,早上不小心抠出个血点儿,叫祁松言按着爪子训了半天,给他糊了个防水创口贴,还画了个横眉冷对的怒脸上去,警告他不许再挠。
那天秦笛送给他的水藻球罐子上栓了一张卡片,卡片太小了,秦笛一肚子的绵绵情话写不完,只签了豆豆和包包的名字,写了简短的一句话,“奇妙愈合了伤口。”祁松言发现,这两颗连枝叶都伸不出的小东西居然会在夜里沉入罐底,又在清晨齐齐浮上来晒阳光。恰如此刻,廊窗透入的光晕亮在他们两个的脸上,秦笛还为刚才那一巴掌嘟嘟囔囔,抬头看见他正瞧自己,又用额头去蹭他的后颈,小声撒娇:“都快好了啊。”
快好了。
第49章 寿宴
荣誉榜的照片换好了,秦笛那张的尺寸与其他人相比实在太扎眼,拍照时又被王初冉和刘小桐她们不计形象做的鬼脸逗得憋不住,笑出了春光乍明的效果,晃得祁松言混在人群里连连摇头赞叹,还回班追着他问:“哎,你有经验,照片这玩意儿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手?”被再次翻出黑历史的秦笛恼羞成怒,拧了一把他结实的腰肉,疼得祁松言赶忙拆了盒小熊饼干平息年级第一的怒火。
两场薄雪过去,严冬如期而至。祁松言一边忙于假期前的集训,一边铁了心要把生日过成自己渴望的那个样子,早早就打电话给爸妈,说生日打算和同学在外过,并且贴心地婉拒了二老不那么诚心想要参与的请求。本来春节前就有个大型展销会要跑,他爸妈正愁怎么安排,听了他的主意都没怎么推让就语带遗憾地表示,会在资金方面大力支持,祝他和同学玩儿得开心,过得愉快。
虽然这个“同学”只有秦笛一个人,祁松言也还是在心里小小地为自己开脱了一下,一个人那也是同学,不算撒谎。连永远反向助攻的李铭轩都懂事地表示正日子不参与了,坚决支持他们俩二人世界,简直感人。只是打来的钱,他没动,存进了偷偷新开的卡里,另外用攒的压岁钱买了两颗栓在钥匙上的小金葫芦托司机李叔带给了爸妈。不知道为什么,也许长了一岁,他忽然成熟了一些,想与埋藏多年的介怀握手言和,又或者,从遍地奔忙而疲倦的行人脸上读懂了大人的不得已,也可能,是因为当他敲秦笛的档期时,秦笛虽然肉眼可见地高兴,却没有马上答应,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能放学先回去陪我妈吃个饭吗?”
祁松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假如他是秦笛,很难做到在历经种种之后仍然心怀纯挚。现实允许他记恨,但他却仍然选择了宽宥。
“那能不能饭桌上也给我添双筷子啊,想吃你做的饭了。”他压住心酸,见缝插针地撒了个娇。秦笛显然有点担心江虹那个口无遮拦的脾性,可祁松言垂着的眼尾让他没法拒绝,就勾住他的手指,偏脸问他:“想吃什么呀,寿星祁妙妙?”
祁妙妙当然想吃惦记了一年的拍黄瓜,但好像不太符合生日晚宴的规格。然而生日这天,厨神秦笛还是给他拌了一小盆儿特制拍黄瓜,甚至不辞辛劳,亲手捣了花生碎加进去添香气。而他“添双筷子”的请求也得到了字面意义的回应,秦笛买了三双崭新的木筷,尾端刻着古红的“吉利”“如意”,映着好不容易凑齐的三只金花描画的饭碗,很有喜庆的气氛。
江虹从祁松言进门就咧着嘴贴身招呼,她算是个资深的颜控,当初相亲四五个,楞是挑了家境和工作都最差的秦原,也多半是看中了他那张出类拔萃的脸。可秦笛落地就开始瞎长,五官虽然描着秦原的模样,但不是老派小生的标致味儿,皮肤白皙、瞳孔黑亮,还继承了江虹精致的尖下颌,比小姑娘都显漂亮。而祁松言的帅气阳光正好踩中了她审美,根本来不及细想从不往家带人的秦笛怎么会只邀请单个儿同学来吃生日饭,又剥桔子又倒水,难为秦笛一个人在厨房烟熏火燎地忙活。
黯淡的白炽灯连狭小的客厅也照不通亮,秦笛把书桌上的小台灯也取出来,用酱油瓶挤着立在碗边,尽量把满桌菜色映得鲜灵。祁松言习惯性地欠身,把饮料给他们母子满上,迎上江虹追着他的目光。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也不是一个精于计较的人,只是当他在雪夜的花坛边捧起秦笛染血的手,他想他可能永远没法对这些人为的苦难释怀。但他愿意像秦笛一样,保留一点让自己更豁达的善意。
他举起杯,对江虹笑了笑:“谢谢阿姨款待,麻烦您实在不好意思,我以饮料代酒敬您一杯。”
江虹赶紧把杯子磕过去,连声说:“不麻烦,不麻烦,小祁是吧,你俩这同一天的生日也都是缘分,以后常来玩儿。”
秦笛瞟了她一眼:“以后再来你给做饭。”
“让你做顿饭也抱屈,给你过生日,又不是给我!”
祁松言见状赶紧抬手把秦笛的手往前带了一下,三只玻璃杯清脆地叩出声响,“干杯!”祁松言扬声道。
明知一会儿还会被祁松言带走,兴许吃得上更好吃的东西,可这桌饭菜秦笛一点儿没糊弄。荤素配得刚好,蒜蓉开背虾甚至还摆了个孔雀开屏的形状,两碗炝锅的长寿面浸着奶白的汤头,热气夹着鲜香阵阵往鼻尖上扑。祁松言虽然是吃阿姨做饭长大的,但嘴并不刁,可秦笛给他卧的溏心蛋是特意去超市买的无菌蛋,一小盒就两枚,都藏在摘出的脆嫩菜心下头。
祁松言趁他给自己夹菜的功夫,把两小碗面条换了位置,秦笛瞥见了着急要再换过来,他在桌下拍了拍那条扑扑楞楞的大腿,朝他挤了挤眼睛。
难得一餐饭,江虹被祁松言的温和有礼哄得忘了去年是怎么哭的,还给他讲了秦笛小时候是怎么早早识了字却招来前后楼那些老娘们儿嫉妒的,又是怎么没人看没人管回回名列前茅恨碎了她们的大牙。
临走的时候,江虹拉着祁松言袖子瞎客气了一通,无外乎再次强调让祁松言常来啊谢谢他在学校的照顾什么的,虽然她也根本没听秦笛提过哪怕一嘴。秦笛提了鞋,说同学都在等,就往门外走,却听见祁松言对江虹说:“阿姨,秦笛特别特别好,我们都被他不计回报地照顾过,他值得被好好对待,您说是吧?”
江虹在他的话音里楞住了,下意识地望向秦笛,可秦笛却垂下眼眸,挥了挥手,关上了门。楼道的灯闪了几星光花,勉强地亮了起来。秦笛牵了祁松言的手,噔噔噔一口气下了四楼,才把胸口的气呼成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