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36)
秦笛站住看了祁松言一眼,又垂下眼眸,腿还在动,可识海却入了定,眼里只有时高时低不规整的灰色石阶和两侧不断向后退去的树木。
刚开始的一段路他们走得算轻松,两个班的女生甚至郊游似的有说有笑。等溪流逐渐消失,植被也不那么茂盛,所有人都开始微喘,额头也见了汗。
秦笛看路标上写着“666米”,记起黎帅提过,这山海拔大概1500米,那按推算来说他们已经走完了快一半。他从来没有爬过山,登过的最高坡状物也不过是公园的那座小山包,所以对此并没什么概念,当下觉得体力应该够用。
再往上,队伍之间便拉开了明显距离,他们路过了几个原地休息的班级,也看见了沿途有女孩蹲坐在台阶上不肯再走。当他们在一个平台休整点短暂休息时,那两分钟里竟然没有一支队伍赶上来。
女生们有的靠着栏杆,有的坐在巨石上,早没了说笑的力气,在祁松言的嘱咐下尽快擦掉汗液防止受风,水也不敢大口喝。童晨星摸了两个女孩的脉搏,向祁松言投去询意的眼神。祁松言拍拍王初冉的肩问:“冉妹儿,你们还跟得住吗?”
王初冉整张脸上全是汗,指着路标说:“不是说,才1500多米…怎么666到800走了、这么久…”
“路标上标的是海拔,越往上路的起伏越多,也更陡,后面会比较难走。”
“祁松言,我们说实话…跟不住了。现在距离拉开了,咱们前面没多少人。你们男生尽快冲几个名次出来吧。”
他们几个在沉默中交换了眼神,李铭轩把喝空的瓶子塞进背包,也点了几个十三班的男生对祁松言说:“别说她们,我们几个也…跟不住了。你,史雨铮,童晨星是跑长跑的,耐力就是比较好。能和你们争名次的,也就是五班六班那几个。要不然你们先上…我们再带女生走一段,实在不行、再放下。”他喘得厉害,一段话断了几次才说完。
祁松言看向童晨星,童晨星向从上山开始一个字也没说的秦笛打了个响指:“你还行吗?”
其实秦笛也不太行,他能感觉自己的体力在快速地流失,灼热的气息梗在胸腔,吐不出又咽不下。但他还是点点头,把汗湿的刘海拨离额头。
“好,那小轩你们四个带八个女孩,后面如果再有跟不上就再分队。水还够吗?”
“够,你们冲吧。”
几个女生也纷纷站起身催促祁松言他们继续上行。
起初祁松言回头还能看见被远远落在身后的他们,但随着行进,距离愈发拉大,两个梯队在路标1000米处彻底断开。而他们又路过了两个小分队,运动会上打过照面的几个运动员也被机械的登阶动作耗竭了体力,只能眼被他们超越。
虽然他们四个人也增加了休息的频次,可时间控制得很紧。只是路似乎没有终点,每次祁松言指着视野的尽头对他们说:“就那儿,爬上去就到了,再坚持一下。”可爬上去,眼前又会出现新的尽头。
史雨铮先顶不住了,躺在1300米的路标下,胸腔剧烈起伏。童晨星坐下帮他按摩双腿,可坐下没一会儿,却感觉自己也站不起来。就坐在台阶上,脱掉了被汗浸透的秋衣,重新套回了卫衣外套。
秦笛不敢坐,甚至不敢低头看,他脑子一阵阵发晕,心脏蛮横地牵动着太阳穴,每跳一次,全身就跟着抖动一次。祁松言下了几个台阶,蹲在他们边上,把史雨铮扶起来靠在童晨星背上。
“大铮,尽量起来站一站,不然一会儿血流不通会晕。”
“哥,你真是我哥,你都不累吗?”
祁松言呼出一口热气:“我也累,但是还能再挺挺,你也行,来,起来站会儿。”
“我不行了…爬山玩儿还凑合,比赛这个强度我真来不了…你放我自生自灭吧…”
童晨星灌了一口运动饮料,推推他:“刚的宣誓,鹰隼试翼,知难不畏,这就认怂?”
“不瞒你们说,我九月才满十八,我还是…一个宝宝…”
“你是派大星都行,起来再倒腾几步就到了。”祁松言试图把他从童晨星的背上抠下来,他却贴的比膏药都紧,一个劲儿摇头。
童晨星叹口气,朝站在原地的秦笛喊:“秦笛!你还能走吗?”
秦笛像被从梦中惊醒,迷茫地望向他,许久之后才点了头,木然转身往前走。
童晨星急了,推了祁松言一把:“别管我俩了,你快去追他。他心脏不是特别好,就是硬撑,实在不行的时候你勒也得给他勒住,不能让他作死。你听见了吗?”
祁松言重重地说了句:“好。”起身抬腿就追,童晨星发现他居然还能跑,和史雨铮互相倚着认命地闭了眼。
秦笛只听见了一个“走”字,于是他就走,石阶并不平整,不知哪里腾起的山风吹得他摇摇欲坠。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逼近,他想回头,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温热的手牵住。祁松言往上踩了两级,回头看怔在原地的他,在风里对他轻轻笑起来
第27章 登顶
刚刚一路而上是跟随,手掌交握后,却变为引领。秦笛在他身后,被他牵着走出很远,意识才从半空缓慢归巢。他抬眼看见祁松言和他手上相映的红色手环,忽然想问他,你曾这样牵过她的手吗?…
两旁的树木变得更加稀疏,温度比山下低了不少。秦笛的手背被冻得青红斑驳,手心却被祁松言捂得滚烫,汗水洇在掌纹里,蒸腾起暧昧的云。
可能在今天之前,秦笛会享受这种姿态,被喜欢的人牵着,管他是为了什么,就算走到世界末日也未尝不可。但,原本的甜忽然被倾倒成倍的酸苦,吞没了一切。他在这堪称并肩作战、相依为命的当口,却几乎难过得要哭出来。
“祁松言…我不想走了…”他的胳膊被未曾停顿的领路人拉扯到绷直。
他感觉祁松言握住他的那只手动了一下,随后松开,任他冰凉的手指坠下。他低下头,汗水从鬓角滑至下颌,还没来得及滴落,便被冷风吹成印痕。他闭上眼,把哽咽硬生生吞回喉咙,下一秒,却被瓶口强行抵上唇边。祁松言环着他的颈子,捏住他下巴,喂了他一大口运动饮料,却不让他一口气吞下,托着他的腮,命令他按照节奏,分次咽完。
秦笛被他钳制着,鼻尖几乎贴在他侧脸,惊恐中只能任他摆布。一口水喝完,祁松言把空瓶子连带他俩背包里的其他空瓶都丢进路边的垃圾箱,转回身用指背蹭掉秦笛鬓角的汗水,一把揽过他的腰,架起就往前走。
秦笛全身的力量霎时被他卸了一半过去,脚步都轻了些。他们紧密地贴近,体温隔着衣料交换。秦笛被他暖融融地烘着,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可他的双腿仍然绵软,心跳冲出躯体,嘭嘭地敲击祁松言的肋骨。
“我不想走了…”
“乖,马上就到了。”
“你骗我…”
“没有骗你,你看,1400,1500就是终点了。100米,十几秒而已。”
“我知道…那个是海拔…”
“什么海拔,都写着骗小孩儿玩儿的。我们再走二十步就到了。”
祁松言紧紧抱着他,温柔地哄,低缓的声音贴在他耳畔,像夜幕下的潮汐,漫上沙滩,抚平寄居蟹的脚印,和孩童铲出的隧洞。秦笛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他那么舍不得。这四下无人的山路上,这温暖可靠的怀抱,都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曾经有一瞬间拥有过祁松言。
他们费力翻过一个坡,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看到他们露头兴奋地朝他们招呼:“呀,这不我言我笛嘛,再加把劲儿,还有最后一个坡!”他们抬头,眼前是一面几乎与地面垂直的陡坡,台阶层层叠叠,每个都只能容下半只脚掌。秦笛一阵晕眩,本能地向后退却,却被祁松言挡住了退路,他靠在祁松言胸前,话也说不出,只能摆手。
任老师和李副校站在陡坡顶端给他俩鼓劲儿,伸出胳膊把积分牌迎风甩得啪啪响:“快来!胜利就在眼前!爬上来你俩就是第二第三!哎呀,后面有人撵啊,赶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