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14)
他这样想着,却抱了那本砖头厚的笔记,早早下楼去门口等。午后的风还携着几日大雨过后的冷冽,成排的柳枝后,河面粼粼的光点一个接一个跳进他眼里。
祁松言家离得不远,骑车很快就到了。远远就看见秦笛衣衫单薄地抱着笔记站在门口,逆风奋力蹬了几腿,精准地停在他面前。
“等半天了?”
“没有,刚下来。给你。”秦笛慌忙把视线敛在笔记上,尽力忽略祁松言那一身骚包的打扮。明明是连粉色校服都不愿意穿的人,纯白的连帽卫衣居然配了一副鲜红的抽绳,脚下也踩了一双大红的篮球鞋,配上他那颗酒窝,闪得秦笛眼晕。
祁松言接了笔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抽搭了几下鼻子,囔囔地对秦笛说:“骑过来风太大了,手冻僵了。”
秦笛瞄了他一眼,说:“那你把车锁了,我带你暖和一下。”
祁松言把车推进车棚锁了,小跑几步随秦笛进了楼。一楼大厅内侧有几个自动售货机,卖饮料零食之类的。秦笛站在一台自助咖啡机面前塞了四枚硬币进去,机器咔哒吐出盏小纸杯,紧接着流满热烫的咖啡。秦笛拿了递给他,等下一杯也好了,就捧在手里示意他跟过来。
一条漂亮的旋转楼梯盘旋而上,玻璃天花板透下充足的阳光。自习室和阅览室都在楼后身,有电梯直通,这里几乎无人走动。秦笛转过两个弯,挑了个顺眼的台阶坐下,祁松言也挨着他坐。空旷的大厅里,只有细微的尘埃在通明的光线中游动,秦笛啜了一口咖啡,暖洋洋地眯起眼睛。
“你都来这上自习?”
“嗯。不花钱,椅子舒服,景色漂亮。”
“不嫌人多了有点吵吗?”
秦笛从口袋里掏出一只mp3,带出了手帕,被祁松言接在手里。
“我都坐角落,听听歌就不吵。”
他摩挲着mp3的镜面屏幕,却不小心把它唤亮,祁松言看见白色的一行字飘过去,“《浴火凤凰》--祁松言”。秦笛立刻按了关闭键,用耳机线绕了个密实塞回口袋深处。那是祁松言自弹自唱的班歌小样,在他来之前,秦笛刚好播到这一首。
祁松言没有点破他的欲盖弥彰,捏着手帕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几天不见,怪想的。”
秦笛把手帕抢回来,明知道他在跟手帕说话,可心跳还是在话音结束的句号里异军突起,连忙把脸埋在小纸杯腾起的云雾里。
祁松言双手捧起纸杯,顿了顿说:“那天对不起。”
秦笛楞了一瞬,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祁松言用肩膀撞他,“你倒是不客气,嗯什么呢,正常不是应该说‘我也不对’吗?”
“我哪不对了?”
“咱们俩算不算朋友?”
“…算。”
“朋友看你受伤想帮个忙,怎么了?如果那天伤的是我,你不送我回去吗?”
“肯定会送啊,可我不需要。”
“就问你疼不疼,撒谎期中必废。”
“疼,但是…”
“没有但是。秦笛,人和人都是有来有往。你借我笔记,我请你吃饭。你帮我筹谋运动会,我帮你挡了班会的选角。你拼命给我挣了那么多分,我送你回家。朋友就是这么相处的。你今天又借了我笔记,请我喝了咖啡,所以这个药,你还是得收。”祁松言把一个小瓶子放在秦笛怀里,秦笛低头看了,是辅助愈合的凝胶。
他握着瓶子,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今天话可够多的,草稿打了几天啊?”
“不多你下次又要和我嗷呜。”
“什么嗷呜?”
“没什么。秦笛,都不是同情,你也不需要被同情。你哪哪都好,光芒万丈的。如果你都需要被同情,那我这种学渣真的没法活了。你有你的领地,没人想侵犯,我只是想在你的光芒里仰望你一下。”
秦笛把纸杯捏捏扁,霍地站起身。
“干嘛?”
秦笛歪着头俯视祁松言被日光照成琥珀色的瞳孔,挑了挑眉:“让你仰望仰望我。”
说完他们俩都笑了,祁松言呛得脸通红,把他手里的纸杯拿过来连同自己的一起扔进垃圾箱。
“我走了,回去研读一下大佬的笔记。”
“有不会的再请教大佬。”
“大佬,你有微信QQ吗?总不能一直打电话吧,怪打扰的。”
秦笛掏出手机怼在他脸上,理直气壮:“手机是真的有,网是真的没有,我这个卡只能接打电话和发短信,就是这么穷,所以你就梦回一下2000年,有事先短信吧。”
“行。后天见。”
“后天见。”
他们在门口告别,各自揣走了药膏和笔记。光追着衬衫少年的轻快步子没入幽长的走廊,风被单车远远落在身后,旋了方向继续拂动岸边的垂柳。
他们背向彼此,却走得更近了些。
第11章 同生
七天假期结束,返校第一个清晨的必做事项不是同学间询问假期过得如何,也不是观察谁又换了新发型,而是大型作业交流互鉴。
李铭轩扒着两轮黑眼圈伏在桌上抄得要死要活,隔着过道冲着秦笛吭吭唧唧:“我下回再也不拖到死线来临的时候才发力了,昨天一宿没睡都没补完!”
秦笛悠哉悠哉翻阅着刘小桐带来的散文选,嘴角勾出了小嘲讽:“谁让你非得假期去景点看人,晒得好像打更大爷在主楼楼顶养的那只二狗子,最后还写不完作业,图什么。”
“那是我想去吗?我和我爸全程给我妈我姐当导游摄影师拎包侠,腿都遛细了,哪是旅游啊,就是开了个艺人助理体验卡。”
祁松言按秦笛说的方法整理着试卷,听了也忍不住揶揄:“那天给你打电话问秦笛号码的时候,你听上去还挺高兴的啊。”
李铭轩一骨碌爬起来,眼睛瞪溜圆:“你、你怎么说出来了啊!”
两个人并肩而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齐投去了看傻子的眼神。李铭轩又把下巴磕回桌板,喃喃地说:“好吧,不说也能猜到是我…所以你们两个是和好了吗?冰释前嫌?义结金兰?举案齐眉?山盟海誓?”
“赶紧补你的作业吧,被汪老师听见,美丽大眼睛准被你气得翻成这样。”秦笛翻了个白眼。
“虽然我有点吃醋,但是两位爸爸好好相处才是最重要的,小轩需要一个幸福的家。”
祁松言探过身子,问道:“非得都是爸爸吗?秦笛是妈妈不行吗?”
“祁妙,你笔记没了。”秦笛一把抽走笔记本,被祁松言眼疾手快瞬间抢了回来,举过头顶,得意地露出酒窝,秦笛白了他一眼没爱搭理,继续翻散文选去了。
升旗仪式回来,各科课代表一起收作业,整个教室闹的鸡飞狗跳,黎帅抱了摞卷进来,推推眼镜,用状似轻松的语气说:“发张复习题篇,做完我收上来看一看。”
王初冉马上抓住了漏洞:“你这是考试!”
“啊,不是考试,就是为大家查缺补漏。”
“骗人!你要批分!”
“也可以不批分,画一下对错。”
“那还是考试!”几个平日敢说话的女生也跟着附和。
黎帅一脸无辜:“那你们想怎么办?”
“留练习明天讲!”
“对,你不要看了,收上去暗搓搓批分,还悄悄记下来。”
黎帅被戳破了惯用的小伎俩却还保持着风度,把卷给了课代表余可,嘱咐她下课发。
祁松言叹为观止,问秦笛:“这也行?”
秦笛摇摇头:“年轻人,你对女生的力量一无所知。”
文科新鲜人祁松言自以为通过一个运动会已经对女生们有了长足的认识,没想到人生处处有惊喜,上了十年学,第一次知道考试是可以通过撒娇来消除的,不禁心生敬意。
可女生们的厉害还不仅止于此,返校的第一天他就收到了修订印好的班会剧本和流程单,人员利用充分、安排合理,舞台剧中巧妙地穿插了一些才艺展示,各部分的责任人也标记得很清楚,细致又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