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啊戚雲,至少你告诉了我,这座军镇究竟发生过怎样荡气回肠的故事,不是吗?”
凛岳微微偏头,他没有穿东洲的燕功卫制服,显得更加亲切近人,蓬松的发尾在腰部散开,像是某种动物的尾巴。
戚雲愧疚地偏过头去,不敢看自己曾经的上司。
“我把内骗过来,让你看每个人的过去,是为了让你的精神产生动摇……细菌说过,‘因为你是好人啊’,所以完全可以作为太山府力量的启动核心,帮我复活这里的所有人。”
“虽然你现在依旧这么……自然地与我讲话,但是,但是……”
“但是我真的想过要杀掉你,来换这片军镇的复苏。”
戚雲喃喃道。
一个人的心太小了,装得下这座军镇,就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
在与细菌藤壶拉扯的时候,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军镇全部镇民的灵魂在藤壶手上作为筹码的原因,不论是伪装为悲云还是附身在西域的泣雾身上,戚雲都控制不住地想过。
如果撑不下去,如果真的失败了,没能成功阻止藤壶,他如果真的杀掉凛岳,是不是………
但他很快将自己从心底上翻出来的,因为藤壶设下暗示而诞生的阴暗想法重新埋下,身为能够得到真龙命帝赏识的少年英才,利害关系他还是能够想通的。
细菌藤壶可是活性天尊亲自创造的细菌,说为活性天尊的分身也不为过,这样被恶意浇铸的存在怎么可能会真的履行自己的诺言。
更何况……军镇镇民对于自己的死亡,并不惋惜。
为了抵抗魍魉怪物而战死是至高的荣耀,对黄沙之下的枯骨来说,自从来到玉门的那一天,他们就做好了早晚要埋骨这里的准备。
借细菌赠予的太山府力量将英灵复活是对他们的侮辱,戚雲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凛岳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位玉门将军就算再温柔,肯定也无法忍受有人故意将他骗来这里,目的还是为了杀掉他这件事。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虽然你说了这么多,可是你并没有打算真的害我呀,不是吗?”
凛岳叹了口气,他上前一步,扶着戚雲的脸颊,把戚雲低着的头抬起,像是兄长面对自责的弟弟。
“你要是真的想要杀了我,根本不需要说这些话,诺。”
凛岳指了指戚雲身后,藏在沙海之下,不认真看根本发现不了的血色光芒。
“太山府的力量,你早就布置好了吧?换句话说,你随时都可以出手。但你没做不是吗?”
玉门将军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温和,但是戚雲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他自己纠结了半天,被凛岳几句话说明的清清楚楚。
凛岳从来都看的清清楚楚,他想要隐藏真相让凛岳亲手解决他的行为拙劣的就像是戏台上的表演,被台下之人看了个真切。
“我现在明白了,将军,为什么在与你接触之后,玉门的那三位四部主司全都改变了自己一开始的态度。”
戚雲叹了口气,血红色的太山府力量在他的周身泛起,太山府的力量组成的真言字符在沙海中绽放,只不过最中心的并非凛岳,而是戚雲自己。
细菌藤壶现在不知道在筹备什么,现在也渺无音信,但是戚雲知道这位细菌的想法。
太山府的力量已经被藤壶暂时交给戚雲,据说可以复生全镇的真言阵法也在戚雲手上,只需要一个人作为阵芯,引动太山府的力量,那些死去的英灵就会复活。
在藤壶看来,全镇的性命与凛岳一个刚刚就任一个月,甚至风评还极为差劲的玉门将军这样的取舍,对戚雲来说根本就是单选题。
就算是傻子也会用凛岳来换养大自己的全镇镇民。
但是藤壶并不知道,从未央城远道而来的教书先生徐老师,其实也是一位优秀的真言阵法师。
而徐老师最骄傲的学生戚雲,一眼便看出来细菌藤壶给的阵法根本不可能有死而复生这种效力,如果真的运行起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细菌的阵法,怎么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戚雲早就在暗中修改了太山府力量组成的阵法回路,将其改造为了只需要引动太山府力量,联带的所有亡灵便会重新顺着太山府的力量归入太山府,转世轮回的阵法。
“已经无法逆转了吗?”
看着戚雲身上泛起的血红光芒,凛岳微微皱眉,多问了一句。
“嗯,因为我早就做好准备了,这座不该存在的军镇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太久,小生和军镇的镇民们早该离开了。”
戚雲的身体融化在越来越浓郁的血色红光中,那些血红色的光芒如图来自太山府的火焰自他足下攀援而上,将他吞噬。
他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就算是细菌手下也有一线生机。
“好啊,那就再见了。”
凛岳唇角勾起,眉毛微弯成八字,他叹了口气,手中麒麟骨制作而成的长枪被烈焰燃烧着成型。
“嗯,再见了,将军,希望我给你的线索足够帮助到你。而且这本来就该被交付于你的生死规则,也终于还到你手上了。真好啊。”
戚雲挥了挥手,没给他们和长的告别时间,血波般的红光已经将他吞噬,年轻人的面容被淹没在血池中,连带着周围沙海一起。
无数英魂从沙海中化为流光闪烁,组成蔓延的血池的一部分,凛岳听到戚雲最后,有些迟疑的请求。
“……还要劳烦将军,送我们一程了。”
亡灵盘旋于太山府的大门之前,因为执念未消不肯离去,幽灵的痛哭声远比风声更恐怖,带着来自二百年前魍魉战争时的血骨。
但凛岳没有露出丝毫恐惧的神色,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如山,面上似有悲悯地抬起头,舞动了手中的长枪。
燃烧的火焰刹那连为火幕,引发整个阵法的运行。
但那些亡魂依旧不舍,因为他们执念未除。
什么样的执念?
凛岳低下头,再次抬起的时候,眼中满是坚毅。
“放心吧,你们的职责完成的很好,都是玉门的英雄。”
“现在……是休息的时候了,接下来,都交给我吧。”
军镇的亡灵因为执念未消而无法离开,进入太山府轮回转生。
想要消除执念,必须有人告诉他们,现在他们该休息了。
谁是能告诉那些亡魂这句话的人?
只有凛岳,五大镇关将军之一的玉门将军。
沙海另一端一身狼狈,背着昏迷过去的西域秘书泣雾好不容易赶过来的萧然看着燃烧的火幕,怔怔地想。
“我们错了。”
执夷的面容被火光映成金黄与红交汇的颜色,在黑夜下影影绰绰。
“从此以后,将军不喜欢的人,执夷都讨厌。”
云客少年咬了咬牙,见证了军镇英灵们的离开,他狠狠道。
黄沙被火光燃尽,两百年的时光倾刻间散去,周围好像又回到了第四次魍魉战争的那一天。
被黄沙埋葬的军镇奋战到最后一刻,没有任何人让任何一只魍魉怪物迈过自己的身躯,冲去身后的家园。
在破碎的战场上,黑雾弥漫的狼藉中,似乎有人用嘶哑的喉咙不住地喊着不成曲调的玉门歌词: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回看旧塞低如马,渐见清河直北流。
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魍魉尽帝歌!”
萧然知道,那是燕功卫的玉门战歌。五大边区与魍魉怪物作战的主力燕功卫常年戎马,战歌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在魍魉疫潮到来时的放纵。
战歌对燕功卫的意义不仅仅是一首称颂的歌曲,同时也是凝聚同袍的核心之一。
只要战争尚未结束,燕功卫还在一人,他们守卫的关塞,就依旧会有战歌响起,告诉悬海上的一切,燕功卫尚在坚持,此地并未沦陷。
此所谓,人死如灯灭,战歌不可停。
“成!成!成!今我辈枕戈寝甲,血洒九河之下,诛灭邪尊千万恶爪,只叫乾坤日月一朝现,悬海东洲天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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