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匆忙跑去弄了瓶卸妆水过来,路城山觉得可以一试,虽然他不知道卸妆水的成分,但他印象中,他那个爱美又怕疼的妈妈,用卸妆水搓掉了很顽固的纹身贴。
小伙只借来一瓶60ml的卸妆水,还有一包卸妆湿巾。三个人在引擎盖上,用抹布沾着卸妆水一顿狂搓,锃亮。
巨大的广告商标毫发无损。
“我靠。”裴淞搓得累了,甩手,“不知道的以为咱仨赛前洗车呢。”
确实,原本呆在发车区风沙刮得脏兮兮,这会儿车漆都反光了。
“不行啊。”赛会的小伙说,“我们接的是汽联的通知……要是你们不能解决这个广告商标,我必须让裁判……”
“我懂。”路城山打断了他,“转播打马赛克的话可以吗?你们后期的马赛克能追上裴淞的车速吗?”
小伙摇头的样子像是面对‘游泳健身了解一下’的传单。
小伙指了下裴淞:“后期也是人后期也会疼,再说了,他这个车速,到时候视频渲染起来……搞不好得炸。”
路城山挠头了。
从业至今,出现挠头的事情,居然是车上的喷漆无法解决。出来跑比赛,只有一辆运输车和一辆维修车,维修车里装的都是设备和配件,哪会带喷漆枪出来。
裴淞也挠头,发现自己挠的是头盔之后,不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不饶人。发车区的车一辆辆上了山,裁判已经尽量让他们延后发车,仁至义尽。
裴淞深吸一口气,他掌心覆在引擎盖上,心跳得像深海地震。
他说:“路工,把引擎盖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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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A:“这里是新疆塔县瓦恰乡瓦恰公路的盘龙古道,最后一辆车也上山了!”
解说B:“今天是盘龙古道的山路竞速赛,15辆车来自国内的15支职业赛车队,最后一辆上山的车是来自幽灵虎车队的裴淞,他今天驾驶的是——没有前引擎盖的,猎装阿斯顿·马丁Vanquish赛道改装版!”
解说A笑道:“非常的帅啊,我们可以非常直观地看到这辆赛车的发动机舱。它的进气总管非常粗,机油尺、发动机冷却管、氧传感器……这裸露的机械动能,实在是太漂亮了。”
由于无法解决引擎盖上大面积的赞助广告,所以在发车之前,裴淞决定直接放弃掉整个前引擎盖——一个相当荒谬的决策,路城山同意了。
于是,在瓦恰公路封山的前一天,出现了这样一辆发动机舱裸露在外的猎装赛车,这辆车在3000多米海拔之上的连续发卡弯里,甩着车尾,露着车头。
他车头那发动机舱里的管道线路们,在没有引擎盖的情况下,宛如一位直抒胸臆的大诗人对着群山恣意醉饮,也像个病骨沉疴的隐士高手带病出山亦是强横无匹。
路城山给了这辆车HRE的锻造轮毂,v6发动机在冷启动下的声音像是山谷的风。从前路城山做机械加工的时候,只觉得机械部件要坚硬,要有动力,从未想过它也可以是美的、艺术的。
遥测数据和直播画面里裴淞没有引擎盖的赛车,路城山能透过屏幕看见它红色的气门室盖。裴淞知道自己没有引擎盖,很容易溅一些碎石头或是别的东西进去,他这趟跑山注定了不会太顺利。
解说A:“来到最魔鬼的30公里了,这里看见杨春飞驾驶的evo,它的底盘代号是古老的‘CT9A’,今年他的车队是不是看了《头文字D》啊,抄完作业就来了。”
解说B:“噢噢这边,裴淞,这个没有遮盖的发动机声浪太悦耳了,它失去了引擎盖之后会有一些碎石头掉进去,但是裴淞在这个时候完全不在意,他发动机舱里的所有管线和器械都在跟着他震动、共鸣,他——”
解说A接上话:“他今天似乎只抱着一个心态——跑到哪里,算哪里!”
确实如此。
二十分钟前在发车区,路城山卸掉了他的前引擎盖之后,对他说,发动机舱裸露在外,高速行驶下,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各种意外。
会飞进去石头、树枝,这些管道线路,可能会被石头撞击,可能会裂开,导致不可逆的故障。
裴淞说的是:无所谓,我停在哪里,哪里就是终点线。
第50章
我停在哪里, 哪里就是终点线。
这句话说出来并不容易,没有引擎盖遮挡的发动机舱内部,但凡空气滤清器遭到撞击, 影响发动机进气,又或者节气门被损坏, 无法控制进气流量的大小, 这些对赛车来讲都是致命的伤害。
六百多个弯道的公路, 裴淞随时可能因为机械故障而被逼停退赛。
所以这句话说出来并不容易, 如果要退赛, 那就伤痕累累地退赛。
解说A:“观众朋友们,这里是新疆南部的帕米尔高原盘龙古道,正在进行着盘龙古道赛车山路竞速。祖国土地辽阔旷远,在这样海拔落差一千多米的高原地界, 耗费一年的时间, 修成这条连接了塔县和瓦恰乡的公路,使得帕米尔高原上的居民们更轻松地往返高原,可谓造福一方。”
解说B:“这条年轻的公路通车于2019年7月,由于海拔提升过于短促, 在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 海拔从3000米骤然升到4100米, 所以公路在修建的时候不得不蜿蜒而上, 我们的直升机从空中俯视它,它像一条青灰色的巨龙盘踞在这高寒之地。”
瓦恰公路的弯道相当凶险, 出于地形地势的特殊性, 赛车如果想要高速过弯, 那就必须承担这种曲别针式弯道里打急方向所带来的巨大离心力。急弯、急方向,一旦失控, 就是翻车坠崖。
今天,路面上那台唯一一辆敞开车头的赛车,它的机械构造暴露给了所有人。
裴淞的跑法比在雁灵山的时候更奔放,更一往无前。好像是,如果随时会被大自然击杀,那么在此之前,在油门踩下去、发动机还能反馈的时候,就尽情奔跑。
停在哪里,就停在那儿。
人就是这样成长的,在面对所有无可抵抗的事情时,做出一个及时行乐的决定。
无数个“之”字型的回头弯,仿佛没有尽头。坐在赛车里的时候,裴淞会无比冷静,赛车是他生命中最认真的事。
他的弯道越来越熟练,从第一个弯的谨慎试探、第十个弯的礼貌问候、第二十个弯初窥门径、第三十个弯登堂入室。
接下来,连续的、熟练地,漂移。
十足的马力,年轻的赛车手在瓦恰公路上漂来漂去。
入弯拉起手刹,甩出车尾。裴淞越来越从容,前20公里的眼神,像刚刚认字的孩子,一个字一个字阅读一篇文章,到20公里之后,俨然成了书法大家,挥舞草书,在这盘山公路。
“我轮胎状况怎么样?”裴淞问。
通话器那边,路城山答:“磨损55%。”
车轮溅起地面的砂石,啪啪地砸在车门上。600多个弯道,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劳,起先路城山有点担心他,但这山跑着跑着,他发现裴淞的状态越来越好。
裴淞在享受,享受这无尽的漂移。
“还剩多少公里?”裴淞又问。
路城山:“25公里。”
裴淞:“我发动机舱怎么样?”
路城山:“能跑。”
裴淞:“好。”
事实上裴淞的发动机节气门被石头撞变形了,是因为裴淞的车速太快,几乎以160码的速度迎头而上,这种时速下一根树枝都会造成损伤。但没关系,机械化的东西不同于电汽,简而言之,机械可以靠结构支撑,但电汽的东西,电路损坏了的话,支撑不了。
最后25公里的地形是更加紧密的回头弯,路边开始出现退赛的车辆。裴淞开着他战损版的,没有引擎盖的阿斯顿·马丁,成了镜头里一道特别的风景。
“嘭!”
一声闷响。
这已经是60多公里来不知道第几声撞击,裴淞只能寄希望于这套机械强大且耐造。最后10公里,路城山在耳机里听着他的呼吸。
从头到尾,裴淞的呼吸都非常平稳,路城山相信,如果他手里有个心跳监测,那么他的心率恐怕也不会超过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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