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罢了,别自己吓自己,裴淞心道。
比起杆位发车的快乐,这时候只有“还好阿波罗健在”,劫后余生的叹息。
他看见路城山指了一下自己后背的方向,于是回头,看见了可乐软糖。他没想太多,伸手去够了一下糖袋子,结果——
嘭!
一声巨响。
“嗯!?”裴淞一楞,赶紧看向路城山。
路城山也一楞。
裴淞确信刚刚伸手去拿糖的时候,碰到了什么按键,所以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就像保护凶案现场一样,好让路城山看得清楚明白,究竟碰到了谁。
路城山迅速跑过来,见他不动,先问:“你哪儿不舒服?”
裴淞欲哭无泪:“我碰到什么东西了,路工,怎么办。”
“……”路城山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了糖。于是路城山先伸手拿了糖,然后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掰正回来,说:“你腿这儿撞到电源了,不要紧,再打开就行了。”
说完,路城山弯腰把电源重新抬上来。
“路工!”车旁边的小工忽然叫道,“换胎枪不动了!!”
裴淞当即傻眼:“是我干的吗?”
路城山按住他肩膀,决定先不过去,他立刻站到裴淞面前,挡住裴淞的视线让他看不见维修区,对他说:“跟你没关系,换胎枪不可能因为电源重连一次就坏掉,它没动静说明它本身就有问题。”
裴淞呆呆地点头,但潜意识疯狂告诉自己,都是你害的,你碰到总电源了。
路城山又说:“听明白了吗?跟你没关系,你现在出去,到维修通道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要管这里面的任何事情。”
路城山的语气不容反驳,其眼神坚定,好似在对裴淞施什么魔法。
“裴淞。”路城山一直在看着他眼睛。
“好。”裴淞点头。
“出去。”路城山说。
他吓坏了,路城山能感觉得到。事实上,从他没有减速直接入弯漂移的时候,路城山就感觉到,他今天有点疯过头、不受控。
他看着裴淞走出P房后,扭头过去维修区。
“怎么回事?”路城山问。
小工摁着换胎枪的按键,换胎枪没有任何反应。但这时候去排查设备的问题显然来不及,路城山抬腕看表,说:“去拿螺丝扳手,现在不可能修机器,手动换。”
所有人立刻执行。
设备不能用,那就回归最基本的人力,路城山用千斤顶把车顶起来,自己躺在滑板上进车底检查底板和护挡板。
其余人立刻手动拧螺栓换胎,路城山检查一遍后滑出来,帮忙一起往油箱里灌油。
裴淞在维修通道上,九月初下午的风拂上面颊,缺乏大赛经验的年轻人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更强劲的对手,和随时都在失控边缘的一切因素。
在无减速入弯的那一刻,裴淞觉得,险些失控的不仅是阿波罗ie,还有坐在车里的他自己。
维修时间到。
杆位发车,阿波罗ie在第一个发车格。
然而赛会裁判迟迟没有通知落车,赛车们都还在车架上。
所有人在阳光下静静地等,灰色的赛道上,一辆辆璀璨的赛车车头朝向那条发车线。
终于,漫长的10分钟过去了,赛会给到ST车队一条通知——
ST车队维修车辆超时,裴淞被罚至末位发车。
裁判是端着电脑过来的,将ST车队P房的监控逐帧播放给路城山看。视频里,倒计时已经过去2秒了,最后一个小工才离开右后轮,属于超时维修。
路城山无言以对。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责怪任何人,车组是一个团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点头接受了这件事,认罚。
然后走回阿波罗旁边,蹲下来。
裴淞问他怎么了。
路城山说:“你先下车。”
裴淞掀开护目镜:“为什么?”
路城山舔了舔唇,吞咽了一下,说:“我们现在要把阿波罗推去最后一个发车格。”
“……”
安静的发车区,观众席少有的鸦雀无声,连风都静止了。
只有头顶的直升机在突突突地运转,裴淞站在它勺形的影子里。
裴淞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赛车,路城山给他的赛车,在车架上,被四个维修工推着,从第一格,推去最后一格。
晃眼的橙色赛车服里,倔强的年轻人纹丝不动。他该跟着他的赛车一起后退了。
路城山走到他面前,抬手,把他抱住,用成年人的身躯笼罩住他,给他一些安全感。
虽然路城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隔着头盔,路城山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远:“赛场就是这样,有各种各样,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意外。”
“嗯。”裴淞点头。
“没哭吧?”路城山问。
头盔左右动了动,是在摇头。
所有镜头都在拍摄这一幕。
裴淞那颗心脏在赛服里面跳得无比绝望。
“我就不该靠近那个控制台。”
路城山收紧胳膊,他下颚贴着裴淞的头盔:“我告诉你了,这是意外,这件事我会去和赛会交涉一下。”
然后路城山松开他,把着他的两个肩膀,迫使他和自己四目相对:“今天不是战斗小熊吗,战斗小熊这时候要怎么做。”
裴淞吞咽了一下:“要回去赛车里。”
“是的。”路城山点头,“回去赛车里,裴淞。”
第19章
从杆位到末位,从队首到队尾,不啻天渊。
维修工们默默地把阿波罗往后推,路城山牵起裴淞的手往后走。二十多年未尝苦果的孩子,终在这天,满心满眼的凄风楚雨。
鸥翼门向上掀起,这一次,没有了它第一次在P房里出镜时候满场的欢呼。
裴淞坐进去之后,抬头说了一句什么,但这个时候所有车辆启动引擎,加上他的嘴被捂在头盔里听不清他说话。
于是路城山直接单膝蹲下来,低头,让自己的右耳朝向他:“刚刚说什么?”
裴淞说:“我说,内燃机之神会保佑每个被罚到队尾的赛车手。”
路城山听了一笑,偏头看他:“这么快就恢复了?”
碳纤维头盔“嗯嗯”着点头,里面少年眯眼朝他笑:“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看我逆天改命!”
说完,裴淞伸出拳头想和路城山对一下,结果同时,路城山的手已经悬在他头盔上方准备像摸小狗一样搓搓他头盔,二人双双尬住。
然后很快,两个人毫无默契地切换动作,裴淞缩回手,脑袋伸了伸,路城山化掌为拳准备和他对拳头……
所以对于人类二言,“尴尬”永远是优先级最高的情绪,尴尬可以冲刷掉一切。恐惧、悲哀、无助……尴尬就是人类的任务管理器,它一声令下,大脑强制结束所有任务。
虽然有点缺德,但裴淞觉得好多了。
路城山站起来,替他把鸥翼门压下去关好,直升机螺旋桨卷起路城山脚边的灰尘。工程师习惯性地摸一下阿波罗的尾翼,同时,赛车落下,所有维修工离开发车格。
摸尾翼、落车的画面被镜头捕捉到,贴上了微博。
取景框里只有尾翼和男人的手。
安全车就位,裁判挥绿旗。裴淞顺出来一口气,队尾发车,视野里全是别人的车屁股,他抬眼,看灯。
五盏红灯一个个亮起,所有车手轰着脚下的油门,蓄势待发如即将出笼的猛兽。
裴淞紧扣着离合,竞速赛的灯没有倒数,五盏红灯随时会熄灭,他们要在灯灭的瞬间完成起跑。
0.32秒。
灯灭、丢离合、起步,裴淞只用了0.32秒。
路城山看着控制台上的遥测数据,有些惊喜。惊喜过后,牵着唇角笑了起来。
因为裴淞在3号弯过4号弯,果决地抢到内线一穿二,排名上到P17。
不知道为什么,路城山满脑子战斗小熊,他大脑里不受控制地把裴淞脑补成了一只眼神坚毅的小棕熊,两根眉毛深深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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