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身无长物,只能凭着记忆,将傩神的面具画于纸上,希望能让神仙保佑一二。
待到最后一笔勾成,满室的莹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山洞中微风渐起,将陈星瑜惶然的心安抚一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握紧了火把,钻入内里的小山洞之中。
那些的确是人。
火把的光亮在四壁的反射与折射之下,将那些人照亮。
大部分都是老者,或坐或卧,神态紧张而不安。
陈星瑜缓缓走近那些老人,此刻才发现,石室内并无多大空间,一块巨大而透亮的晶石,将那群老人牢牢封印在石室之中。
老人身边,似乎有盘绕的黑白两色雾气,在半空中翻滚纠缠。
白衣的老人们手持瓷罐,轻盈的小虫在罐口飞舞。
蓝衣的老人,带着傩面,古老的雕刻下,面具栩栩如生。
晶莹的白光将老人们的脸颊照亮,他们的目光,却全都向上。
似乎在上面有什么东西,满载了他们的渴望。
陈星瑜轻轻松了口气,将火把置于一旁的晶石上,对着老者们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松油火把终于烧尽,只剩下一点暗暗的红色,如呼吸般明明暗暗。
石壁中攀岩人祖先的身影,也在这变幻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磕过头,陈星瑜站起身,退回到外间的石室。
火把已经熄灭了,他却不想再燃。
内室的师祖和怀中的伏羲符纸给他壮了胆,让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浓浓的疲惫立刻上涌,累积良久的倦意如排山倒海,瞬间便将他深深淹没。
“起来!快起来!他们来了!”睡梦之中,有人在大声地呼喊。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甬道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婴儿的啼哭声、女人轻声的安抚声,老人的叹气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洞穴之中回荡。
陈星瑜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边窸窸窣窣地动。
有跑动的声音从他身边经过,空气却未被带起一点扰动。
陈星瑜伸手摸向一旁的包裹,指尖却触到一片温暖的毛皮。
“嗷~”轻轻的叫声夹杂在周围的喧闹之中,紧接着,一个柔软温暖的身躯跳入他的怀中。
半空里突然有了一点光,蒙蒙地,照亮半间石室。
陈星瑜低下头,一身白毛的小谛听正站在他腿上,两只前爪紧紧抓着他包裹里的那两只洋芋。
见陈星瑜看下来,小兽愣了愣,慢慢地伸出一只前爪,把其中一只向陈星瑜的方向送了送。
陈星瑜忍不住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小谛听立刻收回了那只洋芋,在上面使劲咬了一口。
半空里的光变得明亮了些,却依然看不到任何人影,只能听到喧闹在继续。
“不好了,那些土匪要放火烧山了!”
话音一落,石室里的噪杂蓦然又高了一截。
“不要吵!”一个威严的声音吼着,“各家大人,带上自家的娃娃,从下面的通道走,只要下到河谷里,就算山全部烧起来,也奈何不得你们。”
“可……可那些土匪……”有人担心地问着,“我们打不过啊!”
“不用打,”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仙人留给我们的宝贝,只能现在就用掉了。”
老人身后传来轻轻的啜泣声,有女人的声音细细道:“也不知道仙人自己现在怎么样了……”
老人深深叹息:“仙人他让我们先逃,我们就不能迟疑。若是三姓都灭了,怎么对得起仙人独自一人留下的义举?”
藤杖跺在水晶石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东西不用收拾了,曲大,你们家的人路最熟,带着所有的女人和孩子走;王家的蛊师们,用幻蛊再拖一段时间,秦家的傩师们,面具戴起来,今晚,整座峭壁都是我们的舞台。”
四周再一次喧闹起来。
陈星瑜抱着白毛的小谛听,静静地坐在石壁一角。
小兽抬头看着他,似乎是看出了青年眼中的茫然与渴望,它悄悄支起身子,湿漉漉的舌尖轻轻舔在少年的眼皮上。
眼前蒙蒙的光似乎变成了轻薄的白雾,在陈星瑜眼前萦绕。
渺渺白雾中,渐渐出现了晃动的人影。
高大强壮的曲家汉子背着孩子,搀着女人,缓缓走入小室,孩子的哭声由近及远,又慢慢消失。
白衣的蛊师手中拿着洁白的瓷罐,默念着不知什么口诀,走向甬道的前方。
一个戴着土地面具的老人,做了一个怪异的手势,把手轻轻按在岩壁上,闭目细听。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看向秦家的老傩师:“来了!”
果然,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里,白衣蛊师们且战且退,回到了石室之中。
“走吧,”老傩师冲着蛊师们指了指晶体包裹的小室,“曲家人耿直,没有你们帮忙,怕是独力难支,建立新村也需要你们来保护,拜托了。”
白衣的老蛊师挥了挥手:“不行,若是只留下傩师,又能坚持多久?五毒和五灵留下,其他的都走!”
他朝着自己的队伍挥了挥手,四位老人立刻掏出了怀中的小瓶,而年轻的蛊师们,在老人严厉的目光之下,一人拉着一个年轻傩师,进入了内间的小屋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老傩师与老蛊师相视而笑,“现在,就只剩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正好对上那帮无赖!”
遥远而深邃的甬道入口处闪烁着金光,不一会儿,层层浓雾弥漫整个甬道,渐渐进入晶体包围的石室之中。
陈星瑜好奇地看着那浓雾慢慢蔓延而来,伸手轻轻触碰。
刚触到那如触须般的雾丝,脑子里突然像是被搅动了一下,视野里蓦然鲜明起来。
五颜六色的大片野花、碧绿的青草,温暖的阳光,轻柔的风……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突然,胸前一痛,有什么东西狠狠在他的伤口上碾了一下,陈星瑜一个激灵,眼前的光明敛去,昏暗朦胧的石室再次显露出来。
小谛听瞪着一双大眼睛,对着他轻轻“嗷”了一声。
“谢谢!”陈星瑜由衷地道谢,却见那只小兽眼睛一眯,把自己的小脑袋钻到了他的手下。
陈星瑜笑了笑,手指微动,在小兽的脑后和颈脖上轻柔地挠着。
再抬头时,留在原地的老傩师们已经全部带上了面具。
谷神、灵童、龙王、判官、土地……
那一张张曾在图谱上见到的面孔,此刻极为清晰。
方才还气喘吁吁如垂死般的老人,此刻面具上脸,立刻活了过来。
混沌的眼神顷刻清澈透亮,声音也变得清晰宏亮:
“东方驾朵青祥云,南方驾朵赤祥云。”
“西方驾朵白云起,北方驾朵黑祥云。”
“无色祥云来托起,退回灵霄宝殿门。”【1】
唱腔高昂而清亮,带着穿透性的力量。
蛊师们站在他们身前,手中瓷瓶里,密密的小虫闪动着透明的翅膀,嗡嗡地飞入白雾之中。
眼前的白雾在拖长的傩戏腔调里,渐渐翻腾起来。
甬道的入口处传来异响,身穿黑衣的土匪们冲了进来。
但还未到达晶体包围的房间,几乎每个人都被那不起眼的小虫悄悄蛰到,一个个沉入幻境,漫无目的地游逛起来。
土匪们进入晶石石室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
蛊师们严阵以待,半空中飞舞的毒虫嗡嗡地围上土匪,将尖锐的毒刺扎入他们柔软的颈脖。
陈星瑜抚摸小谛听的手猛然停了下来。
小谛听不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似乎理解了他的行为,无聊地看向室中的那群幻影。
土匪倒地,却并未完全静止,还在地板上轻轻地蠕动着。
突然,一个土匪的身躯猛然一抖,那人的后颈上,竟裂开了一条大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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