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山眠花了很多木板才勉强修补上来。
没错, 等到这个时候, 船上的物资也已经不剩多少了。
温山眠每天只能勉强给自己和阿蛋多烧一点修补剩下的边角料子, 其他木头不敢多动。
而这还不算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他的病症加重, 开始高烧,牙龈也不断出血, 牙床酸胀。
身体变得如此混沌之后, 他再透过木窗缝隙往窗外看去,总觉得午后的天空都没有蓝色, 只剩下白。
仿佛生命都快要走到末途。
这对温山眠来说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往前十九年的人生里,不是没有遇上过致命危险。
他和血兽拼搏,也跌落过悬崖,只是那些都是迅速的, 转瞬间的。
像这一次这样,眼睁睁地感知到自己身体从内部慢慢垮台,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情况, 是头一回, 且格外磨人心。
常言道人之将死, 生前未了的欲望便会被无限放大。
最后会不甘,会愤怒,会颓然。这些死态在荆棘时代都很常见。
而温山眠过去那么坚韧不拔地活着,如今一个出海便病到这个地步,别说抵达中心岛,连中心岛的影子都没瞧见。
本该也属于不甘和愤怒的一行,可他内心却异常地平静,连躺在床上时的表情都是平和的。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每一步都为自己所选,未曾受困于任何外界环境之中。
即便当真达不到,也不觉得遗憾。
油灯点着,秦倦提了壶热水进来。
温山眠捏着被子,咧嘴冲他笑:“嘿嘿。”
这些时日不仅温山眠变得少言寡语,先生也渐渐沉默下来。
在一模一样的环境下生存,温山眠的身体日渐衰弱,而他却安然无恙。
这只是一件小事,可如此差别,却放大了他们之间天然的差异。
温山眠也在羊皮本上悻悻写道:“……还是没有好,也许先生要嫌弃我了。”
他精神不支,有时候写了没多久便会睡过去。
后来也不知道几觉之后,今天再翻开羊皮本时,就看见这一句话下边多了一行字。
清晰有力:“不会。”
秦倦给温山眠盛了水,旋即将手指落在他颈项间,感受着他动脉轻浅的跃动。
“要咬吗?”温山眠抬起眸来。
这几天下来秦倦用餐的频率很低,整整十天,拢共才两次,每一次的血量还都很少。
这对他自然会有影响,就譬如现在,那昳丽的玫瑰纹已经渐渐从他肩胛处开出,逐渐漫上宽阔的胸膛,从微敞的衬衣下露出边角,连脖颈侧面都有弧度妖魅的暗红色枝干。
温山眠同他状态相似,那纹路也是顺着肩膀一路攀爬。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眼下身体状况太糟糕了,总之感觉不到玫瑰纹给他带去什么影响。
“不咬。”秦倦收了手,指腹在温山眠的脸颊处碰了碰,把水递过去:“喝了。”
温山眠于是乖乖坐起一些,将水喝下。
这病到后期,他连这么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难,因为酸胀的不再只是关节,连带着肌肉也不能幸免。
和荆棘时代人类大多速度的死法比起来,这样磨人的病症也算是头一件了。
“先生,您看到岛了吗?”温山眠喝完水后问。
他最近发现天空中的鸟儿变多了,会在浅水出没的鱼也变多了,他总觉得该是要看见岛了的。
不过一连睡了两天,都没瞧见。
秦倦朝窗外瞥了眼,以人类目力来看:“没有。”
温山眠垂下握着水杯的手,那原本很有劲力的骨骼,如今却变得格外消瘦病态起来。
对于秦倦的回答,他倒不沮丧,只说:“您生气了啊?”
秦倦垂眸:“没有。”
只是关于温山眠这一场病,他的感官比较奇怪。
小孩是他养大的,生病了,他去中心岛找到医生将温山眠治好,这其实十分简单,秦倦也能轻松办到,连温山眠的同意他都不需要征求。
只是小问题而已。
也就是说,他分明有很快的方法就能把这个小问题解决,可他却愿意陪温山眠去等。
即便知道这样下去温山眠会不舒服,他看着心情也会变差。
可他也还是能耐下性子来陪他。
“对,您才在羊皮本上写了不嫌弃。”温山眠握着水杯笑道:“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秦倦反手将窗边的椅子拉过来坐下,看了温山眠一会,对他伸手:“过来,让我抱会。”
温山眠于是放下手里的水杯,挪到先生怀里去。
岔开腿像只八爪鱼。
病了之后的温山眠每天就再不会穿便行衣了,也不系围巾,身上本就不合身的衣服变得更松散,摸上去时也总能碰到骨头。
这是秦倦最不喜欢的。
血族的体格本就偏硬,肌肉也比寻常人要硬实一些,所以他喜欢温山眠身上柔软的地方。
却不想一病就成了现在这样。
“麻烦精。”秦倦评价。
脸颊在先生肩膀处勉强堆出半个瘦肉包的温山眠:“……不能这么说。”
“怎么?”
“您本来就没说过喜欢我,还在我生病的时候这么说,我会有脾气的。”
温山眠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像蚊子似的。
身体温度倒是高到吓人,已经到了让秦倦不喜的程度。
但他却并没有将温山眠推开,而是就这么环抱住他,姿态松散到甚至没让温山眠发现这一点。
“那你有一个我看看。”秦倦答。
温山眠:“……”
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张嘴,在秦倦肩颈处那条笔直的线上一咬。
他这些时日病得厉害,要说唯一有点什么好,就是对先生更依赖更亲近了。
一口下来,秦倦也没有逃,就这么托着温山眠的大腿,淡道:“我觉得你麻烦,也一直有在陪你等。必须得说出来你才知道?”
温山眠不吭声了,好半天,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先生的脖颈。
“你脏不脏啊?”秦倦蹙眉。
温山眠:“……”
张大嘴,又口原位咬了下去。
但却委实没用什么力,只是柔软的唇瓣在上边轻轻搭着,因为内心暖得厉害。
他知道先生性格有恶劣的一面,却一直愿意包容退让。
而如今先生也知道了他性格里执拗的一部分,同样选择了陪他。
前路浩荡,温山眠当然不是故意想生病的,他内心也想好。
但不能通过先生。
人同血族不同,不是生来神力,所有的生存能力都是由经验积累下来的。
很多事情经历了和没有经历,天然便不同。
就好像他有足够的能力狩猎血族,便有那个胆量登山,可光头乔尼却不敢一样。
而他的能力也是通过一次次搏杀积累而来。
这其中种种,只有走过的人才懂得。
所以他不愿意去避讳这些,都是经历,人也是通过经历才渐渐成长改变的动物。
“就这一次了。”温山眠轻声道:“只要这次能好过来,下一次肯定不会这样的,我向您保证。”
他一定会找到更靠谱的航行方式,往后也一定会更细心,总归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秦倦接道:“你最好是。”
温山眠靠在先生的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小船继续在航行,角落里的阿蛋十分安静,柴火盆里只剩下一点点热柴的余温。
而窗外的天色则渐渐晚下去。
也就是在这时,海况出现了变化。
温山眠记得,自己好像是睡了一觉,旋即又苏醒过来,然后在秦倦怀里见到那座岛的。
之后哪怕在羊皮本里,他也很清楚地写下了这一行字:“那是很特别的一个傍晚。”
因为下午因冷空气而过白的天象褪去之后,傍晚的天际竟然变成了浓郁的紫色。
云雾是紫的,光芒是紫的,连带着海面好似都变成了暗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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