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却听城外传来一声巨响,涛涛江水像是挣脱牢笼的凶兽,向着下游的城镇,汹涌袭来。
“决堤了!快跑!!”
谢云澜听到有声音在高喊,他神色骤变,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快……”
江堤分明是去年才修过的,怎么会这么快?!
电光火石间,谢云澜想到他在来沧州的商船上从行商们口中听到的传言,朝廷每年拨给地方的修堤银两,每经一道手,便少一成,“三成到工”,几乎是江南一代约定成俗的规矩,而若是哪一地用于修堤的银两达到原款的五成,便可以称得上是一句青天大老爷了。
骆咏安不是贪官,可他为复仇而来,真正用于修堤的银两怕是只少不多,这看起来巍峨坚挺的江堤,内里大概都破烂得不成样子,如此才在这暴雨中瞬间垮塌。
那些没来得及撤走的官兵边喊边往高处跑,却难敌这江水汹涌之势,转瞬间便被□□的水流冲走。
谢云澜看着这一切,却无力阻止,人力在洪水面前如此渺小,便是千军万马,在这浩浩江水面前,倾覆也不过是一瞬的事。
“来不及了。”沈凡叹道。
天命终于还是给出了答案,沧江决堤,洪水吞没的每一个人都将助长妖蛟的怨气,雨势会连绵不绝,到最后,十万沧州百姓尽数溺亡,妖蛟将借由这滔天怨气化龙。
心魔一但化作龙形,便是令天地色变的魔物,而骆咏安虽死,他的执念却已经与心魔融合在一起,魔龙会继续兴风作浪,暴雨最终会淹没整个人间。
便如沈凡开始时说的那样,心魔每每现世,都会带来尸山血海的大灾劫。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谢云澜喃喃念着。
“没有。”沈凡明确的告诉他这一点。
谢云澜脸上有一瞬的迷茫,可下一刻,他耳畔传来了细细小小的哭喊声,被掩在风雨下,听不太分明。
他回身望着城中,看到那盘旋于天空的巨大妖蛟之下,有无数蚂蚁样的黑点,那是正惊慌逃窜的百姓。
人在神魔面前,便是蚂蚁一样渺小的东西,就是这濒死的哭声,都被盖在风雨的声威之下,无法听清。
谢云澜五指攥紧,心下突然燃起一股不甘的火焰。
“不……”他说。
沈凡没听清,转头看他。
“不!”他又说一次。
沈凡一怔,他看着谢云澜灵魂中那猛然爆燃的魂火,便仿若回到京城中与袁朔对峙的那一幕,这是他至今不能理解的,凡人为何有如此炙烈之火。
就像他也不理解,谢云澜此刻的举动。
“按原计划,你留在此处破除阵法!”谢云澜边说边往城楼下跑去。
“没用的。”沈凡说。
江水很快冲进城中,魂火燃烧怨气的速度比不上怨气增长的速度,雨只会越下越大。
“那也要搏一把试试!”谢云澜转身看他,“你只管破阵,其他事交给我!”
沈凡没有回应。
“沈凡!”谢云澜唤道。
沈凡定定地看着他,终是应了一声:“好。”
谢云澜跑下城楼,正好遇到赶往此处的王泰,王泰急声道:“侯爷,天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妖蛟!”
“我知道。”谢云澜来不及解释,只问,“其他人呢?”
王泰身边只跟着两人,他道:“都在疏散百姓呢,太乱了。”
妖蛟和血雨出现后,恐慌骤然加剧,人在极度的恐惧下往往会失去理智,再加上这满城怨气的影响,便是有官兵的指引也安抚不住了,局面乱成一团。
“我听到城外好像传来什么声响,赶过来看看,是不是江堤出事了?”王泰他们是从城中来的,还不知城外的情况。
“决堤了。”谢云澜言简意赅。
王泰等人神色骤变,谢云澜不等他们反应,便继续道:“让平民百姓继续往城外山上跑,其他所有人手,包括沧州本地的所有官兵衙吏,无论官阶大小,文职武职,全都给我集中到城北,随我一起阻止江水!”
他将金牌令箭交给王泰:“若有违命不遵,临阵脱逃者,便按逃兵处置,格杀勿论!”
王泰:“可是……”
袁朔是给了谢云澜一些便宜行事的权利,可这样调动全城官兵,甚至是那些只做文职的官员,治水一事本不是他们的职责,若是因此杀人,事后只怕会惹人非议,乃至被陛下问罪。
“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谢云澜明白王泰所虑,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喝道,“快去!”
“是!”王泰立刻转身往回跑。
江水已然漫进城中,不过片刻间,便漫过脚踝,鞋袜衣物全部被浸湿,血雨更是一刻不停,王泰一行人甚至连伸手抹一下脸上雨水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快速地在城中奔走,将消息传令于各方。
有临近的官兵先行来到城北,人数尚不到一百,谢云澜并不等待,他先带着这点人手跑出城,去救援先前那些被洪水冲走的人。
沈凡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的人群如蚂蚁一样奔走,江水则如洪荒巨兽,便是一根须发,对于脆弱的凡人而言都是致命的伤害。
可凡人却不惊恐退避,反倒迎着洪流而上,谢云澜一行人来到堤坝附近,他询问着一名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原本驻守于此的官兵:“江堤现在是什么情况?有多大的破损?”
官兵道:“溃堤处在南段!就是上次破口的地方!”
谢云澜找了个高处,往下眺望,果然如那官兵所说,南段有一处破口,江水正是从那破口处不断往外漫溢,其他堤段倒是暂时无碍。
谢云澜观察了一下,溃口约有几丈宽,还不算太大,之前他吩咐许鑫准备了许多固堤的砂土石块,虽说骆咏安不会尽心尽力做这些事,但面子上的功夫他总归是做的,眼下这些砂土石块正堆在城北一处高地,谢云澜立刻叫上手下的官兵,扛起砂土石块,试着去修补缺口。
他卷起袖口,身先士卒,不顾这凶猛的水流,第一个扛着沙包冲到溃口旁,将沙包丢进江水后,跟在他身后的下一名官兵紧接着将手里的沙包递上,众人排成长队,一递一传,不敢有丝毫懈怠。
又有更多的人加入,是王泰从城中集结来的官兵,长队又多几列,填沙投石的速度在加快,慢慢地,溃口出出现了一道砖石砌成的高墙,往外漫溢的水流也减缓了一点,可甚至来不及高兴,下一刻,江堤上方的雨势骤然加强,江水暴涨,瞬息间将众人堆了许久的高墙冲垮,江水重新从溃口冲出,比之前更加汹涌。
谢云澜若有所感的回过头,正对上那注视此地的猩红兽眸。
妖蛟在天际冲他发出闷雷一样的巨大吼声,像是在说:
“认命吧!”
同样的声响也回荡在沈凡的耳侧,沈凡抬头看天,妖蛟的身躯在云间若隐若现,滔天怨气之下,他手里这盏烛火被压迫到只余一缕羸弱的火苗。
魂火是一切妖邪魔物的克星,可同时,妖邪魔物也可以克制魂火。克制的关系是相对的,便如水与火,火强则水弱,水盛则火衰。
现在便是魂火反被克制的情况,它未曾熄灭,可却也只能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燃烧着,消耗一点对妖蛟来说微不足道的怨气。
血雨哗哗而下,江水汹汹奔涌。
“谢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堵不住的!”江堤上有官吏冲谢云澜喊道。
谢云澜也知道不行,不光是妖蛟会阻碍他们,这雨一直未停,水越涨越高,便是堵住了这个缺口,这败絮其中的江堤又能撑得及时呢?
谢云澜常年在塞北作战,不通水利,是以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办法,万幸沧州官员中还是有懂水利的,此刻出声道:“谢大人,不如泄洪?”
“泄洪?”谢云澜被这么一提醒,立刻意识到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堵不如疏,只要能改变洪水的流向,避开沧州城,就能极大的减少伤亡。
他立刻走到那官员身边问:“那边有人居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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