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繁忙的世界却没有在运行时发出太多噪音,它就像一个在真空中极速自转的完美球体。
相较之下,作为一块被抛弃的弹丸之地,贫民窟却显得分外嘈杂,尽管它肮脏又阴冷,行走在霓虹灯闪烁的地下城内,塑料酒杯的碰撞声却常年在这里回荡。比起生物科学,或是“鸡蛋事件”,这里的人显然更在意享乐的法子。
“你长大以后也会像别人一样去钻研生物科学吗?”纪敬问他。
“很有可能。”
纪弘易向他展示过自己的课本,那些奇形怪状的细胞图片只让纪敬感到昏昏欲睡。
“你很喜欢生物科学吗?”
“我不讨厌它。”
纪敬听出了点勉强的意味,“那你为什么要选它?”
纪弘易家做的是仿生产品,而他作为继承人没有办法推卸这份责任。
“因为我没得选。”
纪敬若有所思,“如果你有得选,你最想做什么?”
纪弘易想了想,说:“我想坐上宇宙飞船。”
“去看星星?”
“对,如果可以还想去月球看一看。”
“你怎么对外太空那么感兴趣?”
“人类总是对天空充满向往,不然不会从十九世纪就开始造飞机了。”
可惜统治者已经叫停了对外太空的一切探索,一切议题都在繁衍前变得不值得一提,任何一点资源的浪费都会被看作是罪恶。
纪敬撇了撇嘴,“我没那么多想法,我就想活得高兴一点。”
小白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他拉下外套拉链,将它抱在怀中方便它取暖。
天上又飘起小雪,落在纪弘易的睫毛上,让他忍不住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他仰起头,左手掌心向上,雪花落进温热的手心里,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纪敬跟着停下脚步,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纪弘易。他发现纪弘易的头发总是打理得整齐又服帖,不像自己一样发尾向上翘起,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今早管家给他梳头时拿过一个铁皮罐子喷了点味道奇怪的香水,现在他的头发摸上去硬邦邦的,好似一张铁饼。
趁着纪弘易出神的间隙,纪敬忍不住伸出右手,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拂了拂。
“怎么了?”纪弘易转过头来。
纪敬赶紧将手藏到身后,好像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两人对视一眼,纪弘易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头发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雪而已。”
没想到他的头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柔软。纪敬清了清嗓子,“对了,我之前教过你的自我保护的常识,你都记住了吗?”
纪弘易点点头,“灶台不要碰,碎掉的玻璃渣不要碰。要是撞到哪里了,就每隔一阵观察一次。”他答得有条不紊:“上下台阶一定要看仔细,躲避蒸汽和一切尖锐的物品。”
“还有,不要吃辣椒。”纪敬补充道。
“喔,还有辣椒。”
纪敬满意地点点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
两人肩并着肩,在家门口附近漫无目的地游荡。
“谢谢。”纪弘易说。
纪敬看着怀中的小狗,“不客气。”
小白第二天就死掉了,或许是受了低温,它的生命周期比预想中还要短。纪爸爸显然没有在研发中考虑到这点,这是个低级错误,他拎起小白的一只腿,将它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纪敬转头就将小白翻了出来,他抱着小白像往常一般在窗边坐下,可惜它已经没法冲自己摇尾巴了。
纪弘易忍不住告诉他:“它只是一条机器狗。”
“我知道。”纪敬面色如常,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你爸爸从第一天就告诉过我:给机器取名字是愚蠢的行为。”
纪弘易松了口气,在纪敬身边坐下,“将来有一天我们或许可以造出能活几十、甚至几百年的仿生狗,到了那时我再送你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
纪敬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吗?”
“什么?”
“我和它一样,都没有体征圈。”纪敬转过头,“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就和它一样?”
“你和它不一样。”
纪敬默不作声地将小白放到脚边,它四肢僵硬,如同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什么时候我也会有自己的体征圈?”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那样我就可以像你一样自由出入这栋楼了,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我逃跑,不是吗?”
纪弘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说:“将来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城市的其他地方转一转。”他问纪敬:“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纪敬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说:“天文馆是不是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星星?”
纪弘易感到十分意外,“我以为你对星星不感兴趣。”
“其实我上次根本没找到你说的天狼星在哪儿。”纪敬一手撑在下巴上,“要是真有造出宇宙飞船的那一天,我也想去上面看一看。”
“好。”纪弘易的嘴边盛起一个小小的酒窝,“下次我们一起去天文馆看星星。”
第二个月月初又有健康检查,纪敬早早就被管家叫起来了,他睡眼惺忪地刷牙、洗脸,套上毛衣,然后下到一楼大厅配合医生。今天纪弘易不在家,他和父母一起去公司了。
医生们将上一次的检查项目重复一遍后,再次将针头扎进了他的胳膊中。纪敬发现他们抽得比上次要多。
“以后每个月都要做健康检查吗?”
医生点了点头。
“纪弘易的身体比我差,为什么你们不给他做健康检查?”
“我们的体征圈会被时刻监测,一旦有异常立马就会注意到,所以不需要格外关注他的身体情况。”
纪敬不喜欢这些繁琐的检查项目,“你们为什么不给我戴体征圈?”
医生扬起嘴角,仿佛他问了一个傻问题,“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得先和你的家长商量,商量后还得通报上面。”
纪敬想起了和纪弘易之间的对话,“他们似乎不愿意给我戴。”
“可能因为你是……”医生欲言又止,“那边来的吧。”
纪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将头转向另一边,懒得再看她。
医生还没有抽出针头,暗红的血液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血袋中。他感到一丝不耐烦。
“我又没有生病,你们为什么要抽这么多血?”
以前他在地下城里做过健康检查,那时他顶多也就被抽走两三管血。
他想起了自己血型,“是因为我是RH阴性血吗?你们这里熊猫血的人多吗?”
医生应付了几句,没有直接作答。纪敬随口问道:“纪弘易是什么血型?”
这一问却像把医生问住了,她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纪敬呼吸一滞,已经从她躲闪的眼神中知晓了答案。不好的预感向他袭来,犹如当头一棒。
“他也是RH阴性,对不对?”
“我不清楚。”医生看了他一眼,低喃着:“快抽完了……”
纪敬猛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靠双手撑在桌沿。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买来的真实原因。
不是作为玩伴,而是作为血库。
第7章
贫民窟里的人们从未停止过建立自己的医疗系统,尽管它永远处在崩溃边缘。他们拥有自己的医院和药店,不过坐诊的医师大多是滥竽充数的三脚猫,而市面上流通的药片里又有不少是安慰剂。大多数医疗资源都来路不明,因此人们不知道自己靠半年辛苦劳作所换来的到底是致命毒药还是灵丹妙药。每天都有人在死亡,因为病痛,或是孤独。幸运的人被亲朋好友拖去乱葬岗,不幸的人在家中独自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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