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纪敬揪住衣领拎到旁边。
“你别听他们瞎说。”纪敬将要读的期刊和作业一股脑地塞进书包里,他看到纪弘易手中捧着一只杯子,下意识地伸出两只手指贴在纸杯上试了试温度。
“你收拾完了?”纪弘易问他。
纪敬点了点头,将书包背到肩上,“回家吧。”
纪弘易向舍友们道谢后,跟在纪敬身后出了宿舍。此时楼道里有不少学生刚从食堂或图书馆回来,他们在看到纪弘易时无不是面露惊异、连连回头,然后又会在看到他身边的纪敬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纪弘易早该习惯这些目光,可他还是不自觉地将头颅压低,试图躲避所有意味不明的打量。纪敬回过头见他双肩低垂,忽然感到有些烦躁,他握紧纪弘易的手,挺直脊背,然后在别人看过来的时候一个个地瞪回去,仿佛一面立在纪弘易身前的盾。
出了校门口后,他们并肩站在人行道旁,等待人行灯转绿。一阵温柔的秋风忽然刮过,又吹下不少银杏叶,纷纷扬扬地从树梢飘落,好似下了一场金灿灿的大雪。
有一片银杏叶落到了纪敬的头发上,纪弘易侧头望向那片树叶,他发现纪敬好像又长高了,现在他当真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纪敬的脸了。
纪敬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转过头看着他,两人站在飘荡的银杏叶下静静地对望,他看见纪弘易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看什么呢?”纪敬忍不住笑起来,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缝。
“叶子。”
纪弘易说道,接着伸手拂掉了他头发上的树叶。
两人踏着金色的银杏叶从黑白的斑马线上走过,来到已经等候在校门外的自动驾驶汽车前。
车门关闭后,一切噪音便被完全隔绝在外。音响里播放起悠扬的交响乐,纪敬按了一下扶手中央的启动键,导航仪便调出路线图,自动驶上马路。
直到躲进封闭的空间内,纪弘易才能松一松身上的弦,他向后靠在椅背里,深深呼了口气出去,两只肩膀都向下沉了沉。
“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他忽然问。
纪敬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纪弘易两只手十指相交,搁在大腿上,交叉的手指相互摩挲着,“今天我看到了几篇学校论坛里的帖子……”
纪敬心下一跳,刚想问他看到了什么,纪弘易就说:“——现在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弟弟了。”
纪敬朝他那儿靠了靠,两只手撑在座椅上,侧过头问:“你不想他们知道吗?”
“我不想你因为我被人议论。”纪弘易屈起十指,两只手紧扣在一起,压在手背上的指尖都微微发白。
“我不在乎那些,哥哥,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他们能知道什么?”
“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才不能让他们这样说你的闲话。”
“他们能说些什么闲话?无非是煋巢、仿生人、和你。我巴不得他们都知道我的存在,”纪敬说:“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纪弘易一愣,冷不防想起以前纪敬站在他面前,一拳头打破了别人的鼻子。想到这儿他忍俊不禁,抿了抿嘴角。
“你可不要在学校里和别人打架。”
纪敬见他不再像刚才一样神经紧绷,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不会的——只要他们不惹我的话。”
“你要是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我可没法把你保下来。”
纪敬打趣道:“为什么不行?你可是煋巢的继承人,保一个弟弟应该很容易吧?”
纪弘易跟着调笑了一句:“你我都算是第一顺序继承人,煋巢要是真的只手遮天,你完全有能力自保,哪里需要我出手?”
“我又不是你爸妈的亲生儿子,煋巢哪里有我继承的份?”
纪弘易张了张嘴,眼神忽然黯淡下去,他从喉咙里勉强挤出几个字:“学校里的人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弟弟。”
纪敬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舍友们知道。”
“你告诉他们了?”
“嗯。”
纪弘易没有说话,突出的喉结局促地滚了滚。
他差点都要忘了纪敬的出身,差点忘了父母最初接他进城的目的。
这些肮脏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人挖出来,公布于天下。到了那时,纪敬会不会和他们站到一起,憎恨他、唾弃他?
“怎么了,哥哥?”
纪弘易却像没听到似的,他双手抱臂,背微微弓起,眼神有些失焦,好似突然被卷进湍急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我挣脱。
纪敬又唤了他几声,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他心下一紧,伸手托住纪弘易一边脸颊,让他转过头看着自己。
“我没有和他们说其他的。”
纪弘易失神地望着他,两只恍惚的眸子微微晃动着。纪敬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脖子,低低地叹了口气:
“别紧张,哥哥,我永远都不会说的。”
离开学校之后,纪弘易有过很多次开口的机会,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那封情书。
因为一直和冰镇矿泉水一起放在夹层里,现在淡粉色的信封已经被水洇湿了几块,就连信封内的信纸都遭了殃。纪弘易捏着情书放到台灯下仔细瞧了瞧,几处蓝色的墨水已经从里面渗透到了信封上。
他捏住洇湿的信封一角,将拇指按在墨水的痕迹上压了压,结果一不小心将脆弱的信封碾出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信纸。
纪弘易呼吸一滞,捂住信封的同时转身朝身后看去,好在他已经关上了卧室房门,没有人会发现他的作所作为。
他屏气凝神,重新看向手中的信封,犹豫片刻之后,用食指指尖顺着破裂的口子探进去,将信封撕成两半。
卧室里静得如同真空。他不得不伸手压了压自己的胸口,一是因为他的心跳声已经震耳欲聋,二是因为这是今天自由对练时他打在纪敬的位置。
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楚对练时的具体情况了,在他看来今天的训练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然而拳击教练却不这么认为,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他怕纪敬因此骨折,赶紧翻进训练场抓着纪弘易的胳膊将他提起来。
“干嘛呢?杀红眼啦?”
模糊的记忆中,好像就只有这一句话格外清晰。疼痛让纪弘易难以集中注意力,他揉了揉太阳穴,不再去想对练的事,拿起信纸继续读了下去。
小林字体娟秀,明明是简单易懂的心意,他却将信反复读了好几遍。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他耳边无穷放大、阵阵回响。他的指尖从每行字下面缓缓划过,他的眉心处逐渐拧出了一个小疙瘩,他想要知道这封信的言外之意——
他总觉着,这其中还会有其他的意思。
他读得太过认真,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身后的敲门声。
纪敬推开门后,又伸手在房门上叩了两下,提高声调问道:“你在看什么?”
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中猛然掺进了纪敬的声音,纪弘易双肩一颤,立即抓起信纸塞进一旁的书包中,然后将椅子转了半圈,冲他局促地笑了笑。
“你洗完澡了?”
“洗完了。”纪敬瞥了一眼书桌上的书包,“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没什么,我在写论文。”纪弘易移开目光,将椅子重新转回书桌前。
纪敬的眼神顿时阴沉下去,纪弘易在逃避他的视线。
纪弘易背对着他,闷声说道:“你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
纪敬愈是沉默,纪弘易愈是觉得如芒在背,他在平板上装模作样地滑动着屏幕,同时在内心祈祷对方快些离去。
片刻后,他终于听到了关门的声响。他回过头,看到自己的房门紧闭,纪敬仿佛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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