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上下被节日的气氛所渲染,他们的未来却阴云密布,丝毫没有曙光到来的迹象。
纪敬忽然苦笑一声,他将一只手按在湿润的眼眶上使劲揉了揉,“……你说得对,是我太鲁莽了,我就不该自作主张向军队提出辞职。”
纪弘易听了却心如刀绞,“是我的错!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的话……”他抓紧纪敬的双臂,十根手指用力屈起,“我们肯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理想中的走向总是比骨感的现实更加丰满。如果纪弘易在回城之前告诉纪敬,他曾经被“王”要挟、如果纪敬知道自己才是那个把柄,他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提出辞职——
他仅仅只是想要靠得离哥哥更近一些,他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辞职申请会被“王”误认为是纪弘易反抗的手段。
纪敬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将要接受的惩罚不是处分、不是剥夺军衔,而是此生都不能与哥哥相见。明明他们的愿望再简单不过,可是在人类共同命运的倒计时下,就连和相爱的人度过余生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两人在黑暗里安静地相拥。纪敬扭头望向城市的边缘,他的双臂越收越紧,心脏越跳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和我走吧,哥哥,不要去管煋巢,也不要去做‘王’的了,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纪弘易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他怔怔地问:
“要怎样做才能离开这里?”
纪敬的呼吸声沉重,他努力将声线压平,好像这样做的话,这个想法听起来就不会那么不切实际。
“取下体征圈。”
他闭紧双眼,心跳如擂鼓。他知道纪弘易很有可能不会同意,可是他仍然在内心计划起了下一步。他听说过取下体征圈的传闻,他明白这样做的代价非常高。他甚至忍不住在这一刻暗骂自己自私、混蛋,他不该劝说哥哥参与这个疯狂的计划。
纪弘易尚且可以在城内平安地过完一生,可是纪敬却无法想象没有对方的生活,要他去过那样的日子,还不如在他当初从军校逃跑的时候,就将他处决。
他无法遏制自己的冲动。
纪弘易听到他颤声说:
“哥哥,和我一起逃跑吧。”
纪弘易失神地望向地平线的尽头,闪烁的信号灯之外,是一片未知、黑暗的森林,那根本不是他所能适应的地方,可他还是忍不住搂紧纪敬的脖子,将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低声说:
“那就带我走吧……纪敬,带我去围墙外的世界吧。”
第104章
有关取下体征圈的传闻从“鸡蛋事件”发生之后就在辗转流传,当限制范围为一千公里的限制令被导进许许多多对同性恋人的体征圈后,相传有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取下脖子上的银圈,最后却死在了黑市的手术台上。
据说体征圈内含有足以致死的药物,如果察觉到佩戴者试图损坏自己的体征圈,隐藏在银圈之内的针头便会将药物注射进佩戴者体内,而他们的死相都很惨烈——四肢冰冷、脸色发青,血管膨胀以后从皮肤上鼓起,深深浅浅的脉络布满浑身的皮肤,好似乌黑的刺青。
纪弘易听说纪敬要前往城外,打听取下体征圈的方法时,忍不住提起了这个传闻。
纪敬神色自若地戴上手套,“哥哥,你知道这只是个传说。‘王’的最终目的是降低人口减少的速度,他不可能在体征圈内加入这种毒药。”
纪弘易双手抱臂,一言不发地站在玄关前。这的确不符合“王”的动机,可是在这样可怖的谣言面前,没有人愿意冒险;再者,分配额与体征圈严格挂钩,在现代社会里,取下体征圈无异于是找死。
纪敬戴上备用的智能手表,“这期间你千万不要出门。”他将手腕转向纪弘易,再次提醒他:“万一出了事,你就按旁边的按钮,手表就会——”
纪弘易接道:“将定位打进我的皮肤下。”
纪敬点了点头,他见纪弘易仍然愁眉不展,忍不住伸手按在他的眉心揉了揉,似乎想要帮他把这个结解开,“我很快就会回来。”
“如果实在找不到办法……”纪弘易低声说:“就不要勉强。”
纪敬咧嘴笑道:“我还没动身呢,哥哥现在就开始给我打退堂鼓了?”
面前的男人好整以暇,笑得怡然自得,仿佛只是去完成一项简单又琐碎的任务。纪弘易想要跟着挤出一个笑容,他努力提起嘴角,眼眶却紧跟着红了。
纪敬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他以为自己的玩笑开得不合时宜,于是赶紧捧住纪弘易的脸,将他搂在怀里,连连道歉:“对不起,说了些让你不高兴的话。”
“没有,我没有不高兴。”纪弘易深吸一口气,他伸出双臂,轻轻搭在纪敬宽阔的后背上,“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我保证自己会很小心,我可以将脸全部遮住……”
“不行。”纪敬斩钉截铁道:“哥哥,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这已经不是纪弘易第一次向他提出这个请求,然而黑市的情况根本无法预测,纪弘易这样的公众人物出现在那样危险的场合里,只会让情况迅速恶化。
纪弘易心里明白,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想要将胸腔内的苦闷一股脑地吐出去。
他将纪敬送到电梯口,等待电梯上升的间隙,纪敬将双手搭在纪弘易的肩膀上,轻声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什么?”
“你是怎么从审判里逃出来的?”纪敬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我听说很少有人能够从那里出来。”
“我不记得了,我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
“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纪弘易摇了摇头。
两人相顾无言,顶层的楼道里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电梯口的提示灯悠悠亮起,纪敬抬腿走进轿厢,隔着一道厚重的电梯门,他与纪弘易遥遥对望,仿佛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这部升降电梯则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桥梁。
纪弘易的脸庞即将从视野中消失的瞬间,纪敬突然被一阵莫名的恐慌袭击,他将一只脚尖挤进缝隙,电梯门停顿一下,而后重新打开。
纪弘易刚想要问对方怎么了,纪敬就狂奔而出,不由分说地伸出双臂将纪弘易搂紧,他低下头将下巴抵在哥哥的肩膀上,颤声说:
“我会带着好消息回来。”
纪弘易的视线颤动着,他咬紧下唇,平复心情后,沉声说:“我知道。”
两人在电梯口分别,纪敬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之后。纪弘易望着显示屏上的数字降至最低,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公寓,他快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垂下眼皮,视线落在停车场的出口处。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电车从停车场驶出,纪弘易的目光牢牢地锁定着甲壳虫一样小的电车,眼睛眨都不眨,直到它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他低头看向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定位系统里显示,纪敬已经上了高速。
屏幕上的红点规律地闪烁着,跳动的信号点仿佛和他的心跳完全契合。
纪弘易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智能表看了一会儿,然后将手腕转动一百八十度,取下黑色的手表,搁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公寓大门很快传来了一声碰撞的闷响。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另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朝着煋巢大楼的方向驶去,在被小雪铺满的马路上,留下了两道车轮压过的狭长痕迹。
白色的雪花被重物压过后便很快融化,沥青马路露出了原本的黑色,不过天上的小雪仍旧在静谧地下着,过年期间没有人出行,刺眼的轮胎印痕很快便被新落下的雪花完全覆盖。如果现在有人从高层的窗口向下望去,很难发现有人刚刚从公寓楼离开。
金色的勾月悬挂在天边,屹立在煋巢门前的镂空球体像往常一样不疾不徐地自转着,柳絮般的小雪在金属火柴人的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一辆黑色的电车在这时停在了煋巢门口,纪弘易从车上下来,神色匆匆地从雕塑下走过,他推开一层的玻璃门,朝不远处的电梯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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