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这些令人昏昏欲睡的药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纪敬转过身将第一碗面条递给纪弘易,然后才去盛第二碗。
纪弘易趁机用指尖将药片碾碎,放进了热气腾腾的汤里。
当纪敬端着第二碗面条在床边坐下时,纪弘易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自己的碗放到了一边,纪敬问他:“你不吃吗?”
“太烫了,放一会儿再吃。”纪弘易笑道:“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不然容易把嘴巴烫到。”
他说着接过纪敬手中的碗,一起放到桌上。
“放三分钟好了。”他屈起双腿,然后将被子的另一半盖在纪敬腿上。
简单一个动作却让纪敬想起了刚进城的日子,那时候他哪儿都去不了,他就总想去找纪弘易玩。纪弘易总是学到很晚,纪敬从不担心自己会吵到对方,等到家里的大人都睡了,他就轻手轻脚地来到纪弘易的房间门口,招呼也不打就推门而入。
纪弘易对此习以为常,听到动静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手里虽然还拿着书,嘴上却说:
“我从公司会议室拿回来一盒巧克力,放在书架上了。”
纪敬听完便小跑到书架前,踮起脚尖拿起上面的礼品盒,拆开后趴在纪弘易的床上一脸高兴地吃起来。
纪弘易本来还想再学一章节再睡,但他被纪敬拆包装纸的声音弄得看不进去,他干脆合上书本,关上灯,一起爬上床,那时候的他也是像今天这样,拿过被子的一角,盖在纪敬身上,怕他着凉。
“热。”纪敬体温高,他总是将被子蹬掉。
纪弘易却会不厌其烦地为他将被子重新盖好。
现在不一样了,单人床的被子难以将两人全部盖住,纪敬向纪弘易身边靠了靠,然后扯过被角压在腿下固定,以免滑走。
“能吃了吗?”纪敬问他:“哥哥,我饿了。”
“差不多了。”纪弘易离桌子更近,他侧过身,背对着纪敬从桌上拿起一碗面条递给他,然后才拿起剩下的那碗。
两人靠在一起取暖,热面条下肚,加速的血液流动让四肢都暖和起来。
“还是你更会做饭。”纪弘易夹起面条,“呼呼”吹了两下,夸奖道:“以后你就留在家里做饭吧,我出去砍柴。”
纪敬忙不迭地摇头,“你可千万别,到时候砍到自己了都不知道,以后这些事我来做就行,我砍柴,我做饭。”
“那我做什么?”
“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了。”
纪弘易想了想,说:“那我在家帮你种菜、浇花。”
“挺好。”纪敬笑眯眯地说。
“你知道我最近在想什么吗?”纪弘易忽然问他。
“嗯?”
“我在想,如果大地震时期我没有提交那封申请信,煋巢就不会存在,我们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逃亡了吧?我们不需要取下体征圈,更不用和‘王’对抗。”
纪弘易说完才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提交申请信的话,大地震时期不知道还会增加多少伤亡。
这实在是个太过自私的愿望,但他还是说出口了,他控制不住想象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
他看向纪敬,纪敬同样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这下纪弘易突然有些后悔,过去已成定局,说出这样的愿望,只是让纪敬窥见了自己心中的阴影,他当即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才刚张口的瞬间,他便明白任何辩解都是谎言。
纪敬出门寻找围墙漏洞的时候,纪弘易只能一个人呆在“口”字区,隔着布窗帘看向世界的时候,他总会想:如果我当时没有提交申请信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提交申请信就好了,如果我早点从煋巢辞职就好了——这个念头一直缠绕着纪弘易,如同低语的恶魔,悔意与良心的不安来回折磨着他,他甚至想:如果我和纪敬一样是城外出生的人就好了。
他以为纪敬会被自己的内心想法所吓到,没想到纪敬却牵起他一只手,低下头吻了吻他的手背。
“你是在跟我告白吗?”
纪敬眯起一双狡黠的眼角,他还想要听到更多,他想要听到哥哥承认自己很重要,重复多少遍他都不会腻。
“再说一点吧,我想要听到更多……”
纪弘易咽了下口水,“你知道我不是会说话的人……”
“我才不信,你要是真不会说话,煋巢就会减少你在发布会上的发言时长,而不是让你每一场都从头呆到尾。”
“那不一样,那是对外人。”纪弘易忍不住笑道。
在外人面前尚能口若悬河,唯独到了亲近的人面前,却是词不达意,羞于说出口。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练习,比如说每天我回来后,你都跟我说几句这样的话,说说喜欢我的话。”纪敬侧过头去吻他柔软的耳垂,纪弘易便缩起脖子,伸手按在纪敬的鼻子上,“我不会讲那些肉麻话……”
“你刚才不就说了吗?”
“那不是的……”
越说越是词不达意,完全没了发布会上神色自若的模样。
要怎样说出“我爱你”才能不显得轻率?
逃避责任、奔向城外,绝对不是纪弘易会做出来的事,纪敬什么都明白,他明白纪弘易此时真正想要对他说的是:
“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在乎你。”
纪敬将额头靠在纪弘易的肩膀上,一只掌心轻轻揉着他颈间的肉,“我明白你的意思。”他隔着毛衣吻了吻纪弘易的肩膀,“我爱你,哥,你知道的吧?”
纪弘易一瞬间如鲠在喉,一想到他即将要做的事,他甚至不敢去看纪敬的双眼,他怕纪敬看出点什么,他知道自己在纪敬面前无所遁形。
纪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毁坏了电视,纪敬就不会知道他的下一步。
纪敬会了解他的不得已,会明白他的不舍得。
)
退烧药的药力发挥得比纪弘易想象中要快。
夜深了,窗外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哭。纪弘易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他默不作声地坐在床对面的凳子上,借着暖炉的光线,静静地望着沉睡中的男人。
他多么希望时间对他宽容一点,让此刻流逝得再慢一些。
他以目光为画笔,在心中默默地描绘着纪敬的五官,分别之前他多想再看几眼,他想要将对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这样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他都能抚摸着心底的烙印,聊以慰藉。
可是掌管时间的神对他一向残忍,纪弘易总是不得已被它推着向前走,他所能做的,只是束手无策地看着周围的人被时间的洪流吞没,直至看不见影子。
还好他知道自己曾经触摸过幸福,他有过和纪敬一起幻想将来的时刻,虽然短暂,但也足够支撑他度过余生。
纪弘易垂下头,摘下了手腕上的智能手表。
豆大的眼泪接连砸在黑色的屏幕上,很快便连成了一片。
他是不会感到疼痛的怪人,因此无论是悲伤、还是欣喜,他的情绪波动本不会像常人一样剧烈,可是今天他却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要被压碎了。回忆如冷冽的刀锋,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想起纪敬第一次将手表交给自己时,曾经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一定会找到你,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我都会找到你……当然,别忘了你的手表,按一下这里的话,我就能知道你在哪儿……”
纪弘易起身走到床边,将手表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
眼泪打湿了他的脸。临走之前,他俯下身,吻上了纪敬的嘴唇。
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这样做的吧?
纪敬,你会原谅我的吧。
第124章
郊区的马路两旁,路灯坏了好几盏,城内一直没有派人来修,灯泡便在黑夜中闪烁个不停,不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如同悬停在空中的硕大飞虫。
纪弘易正骑着纪敬的自行车在马路上飞奔,他没有戴手套,寒风很快便将他的手背冻得通红,他却无知无觉一般,只顾用力蹬着脚踏板,大口地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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