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都由公关部门操心。”纪弘易换到了娱乐台,不知名的歌星正在舞台上唱唱跳跳,他搁下遥控器,一转头便发现纪敬正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
纪弘易难得好奇起来,“你想要说什么?”
纪敬放下勺子,想了想,说:“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纪弘易脱口而出,“你倒是和以前一样。”
“是吗?你是这么觉得的?”
“嗯。”纪弘易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一手端起盒饭,反问他:“我怎么不一样了?”
纪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精准地形容这种不同。比起儿时记忆中温和、严谨、又浪漫的纪弘易,现在的他却隐约透漏一股出置身事外的疏离感。面对在新闻发布会上与他对峙的行凶男子,纪弘易不卑不亢地为煋巢、为仿生人辩护,那时的纪弘易更接近纪敬记忆中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兴趣缺缺地换了个节目,就好像他并没有那么在意煋巢的名望和发展。
纪敬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晚饭过后,纪弘易收拾完盒饭,拿着秘书送来的干净衣服走进浴室。鉴于纪敬的伤口不能碰水,医生让他暂时拿湿毛巾擦拭身体。因此纪弘易每晚洗完澡,都会接一盆温水,将毛巾打湿,坐在床沿边帮纪敬擦拭他的脖子和后背。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两人间的日常:吃饭、洗澡、睡觉,他们生活在围墙之内,日子却难得过得十分规律。有一次饭后,天未黑透,两人还去医院的空中花园散了散步。不过那一天刚下过暴雨,寒气顺着人的脚踝直往上钻,纪弘易刚出门就喘了起来,纪敬见他难受得很,走了几步就借口说无聊,想要回去躺着。
等到纪弘易关上卫生间的门,纪敬拿过自己的手机,在信箱里翻找起来。
士兵们已经将管家的住址和电话发送至他的信箱。纪敬瞥了一眼卫生间的门,水流声才刚响起,他垂下眼,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五秒钟后,电话被接通。纪敬首先报上了自己的身份,管家想起了这个城外的男孩,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纪敬单刀直入,“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您说。”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纪弘易家的?”
“是在大地震之后。”
秘书说纪弘易在地震之前就有了咳嗽的毛病,看来管家是唯一一个知道缘由的人。纪敬弓起手掌,捂在手机的麦克风处,接着压低声音。
“他是不是有一个咳嗽的老毛病?”
“是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管家沉默了一会儿,说:“您离家之前,是不是和他吵过一次架?”
纪敬一愣,十年前的往事朝他席卷而来,他低低“嗯”了一声。
听筒那端再一次沉默起来。纪敬握紧手机,突然感到一阵焦躁不安,他忍不住催促道:“然后呢?”
“……您真的不知道吗?”
纪敬皱了皱眉,“我不知道。”
“那一天城内下了一场特大暴风雪。”管家语气一顿,“你不知道他出去找你,晕倒在雪地里吗?”
第85章
从卫生间传来的水流声戛然而止。纪弘易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在吸水地毯上擦干脚底,然后拿过一旁的浴巾搭在头顶上。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对镜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接着将两根手指轻点在左胸口上。
尽管隔着一扇门,纪敬的痛感仍然在源源不断地传送到他的胸口。在他的记忆中,鲜活的肾上腺素总是转瞬即逝,然而现在过分延长的疼痛与不适正在消耗他的冲动。
无知者无畏,无法对危险产生恐惧人会不断试探身体的极限,可是当死神在他面前扼住纪敬的喉咙时,尖锐的竹片似乎也一同挑断了他那根不正常的神经。
锥心之痛难以承受,体会过一次便突破了身体的最高阈值。现在当纪弘易睡在纪敬旁边的折叠床上时,他终于不是在跟脑内的疯狂念头作斗争。每当护士检查纪敬的伤口、为他换药之时,纪弘易心里只有内疚与哀怜。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行为、理智,正在向正常人靠近。
这是个好消息。他想:虽然不知道自己体内的开关何时又会被打开。
他弯下腰从水池下拿出吹风机,才刚插上插头,卫生间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纪敬直直朝他走了过来,纪弘易放下吹风机,一句“怎么了”的尾音还未说完,纪敬就伸出双臂,将他搂进怀里。
纪弘易的心跳顿时落了一拍,他的胸口隐隐作痛,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压迫到了纪敬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还是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纪敬低垂着头,径自埋在他的肩窝里,沉重的喘息穿透了单薄的衣服布料,让纪弘易差点以为自己的肩窝里藏了团小火苗。湿漉漉的头发来不及擦干,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两滴地往下掉,落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上,打湿了各自的衣服。
纪弘易睁大双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突然想起来纪敬的伤口不能沾水,于是赶紧去推他的腰,“我的头发还没擦……”
“没关系。”纪敬的手臂从他腰后绕过,将他更加用力地搂在怀里。
胸口的痛感瞬间加剧了,纪弘易立即惊出一身冷汗,“你快松手!压坏了怎么办?”
“那也是我活该,哥哥。”纪敬喃喃道。
纪弘易又急又气,可是他不敢使劲去推纪敬。他任凭纪敬这样用力地抱着他,两人相对无言,悲伤的漩涡却在胸口缓缓旋转。
纪敬闭紧双眼,眼皮微微颤动着。管家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如同针扎一般。他想要说“对不起”,想要将纪弘易抱得再紧一些。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从纪弘易身边离开,无论纪弘易是骂他、打他,他都不会再走。这样灾难发生的时候,他就可以陪伴在纪弘易身边,而不是让对方一个人在废墟中徒步二十公里。
他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我想过回来找你。”纪敬低声说:“地震之后……我有想过去找你。”
纪弘易一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去找你。”
纪弘易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又何尝不后悔?可是他害怕自己功亏一篑。他消耗许多精力、时间,才能再度习惯在痛觉缺失的世界里生活。他害怕自己一旦见到纪敬,噩梦又会重演。
尽管地震发生后的无数个不眠夜里,他都在幻想另一个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的疼痛感知正常,而纪敬也不是城外贫民窟里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孩。他不需要自我伪装,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计算自己和纪敬之间的距离。
纪敬的喘息声沉重,仿佛在肩上背了千斤的重担。
“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纪弘易呼吸一滞,好像再一次站在了天平的中央。理智与情感来回摆动、拉扯,他问自己:说一次实话会怎么样?说一次实话,世界当真会坍塌吗?
天平逐渐向一侧歪斜。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到底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从牙关间挤出一个:
“想。”
纪敬松开了缠着他的手臂,他捧着纪弘易的脸,点点星火在他眼中雀跃,“我……我没听清……哥哥,你能再说一次吗?”
纪弘易一头栽进纪敬深沉的目光之中,他的喉结紧张地滚动了几下,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他像个咿呀学语的小孩一样,吐出了几个不常使用的字眼:
“我有想你。”
有想过你,不止一次;也为你掉过眼泪,不止一次。
纪敬的嘴角不自觉向上扬去,酸涩的情绪旋即又压低了他的眉毛。
纪弘易发现他在苦笑。
“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纪敬扯了扯嘴角,“是因为我亲了你吗?”
纪弘易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愕然的表情,他听到纪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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