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00)
那女子低声道:“臣女……”
傅独忙纠正:“娘娘,您该自称臣妾……”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便更是瑟瑟发抖。这入了宫的姑娘,有哪个不盼着见到皇上?怎么还有怕成这样的,实在有悖常理。孟胤成越看越古怪,便将她带回书房一番盘问,谁知这姑娘越问越怕,最后竟一咬牙,狠狠伏地磕头,哭喊道:“臣女顾湘莲,今年十六岁,是前西北将军顾平川之女,家父是受人蒙蔽才犯下大错,并非有心谋反,还请皇上饶我父亲一命!饶他一命啊!”
孟胤成一听,竟是当场愣住,这顾平川不就是之前驻守西北境那位将军么,广积粮草,招收兵马,听命于丞相与三王爷,若不是三王爷不中用,恐怕他孟胤成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这顾平川的女儿怎么会混到秀女中来?!孟胤成怒不可遏,连夜将顾湘莲拖下去审问,直到今日下了早朝,才总算有了些眉目。
孟胤成拾起画卷,让两人细细查看:“二位大人看清楚了。昨夜,朕已让傅独在宫里查过一遍,入宫的五位秀女中,人人都与当时记档的画像匹配,唯有这白秀清不见踪影,也就是说,朕后宫里的白秀清,从一开始就是由罪臣之女假扮,施得一手李代桃僵之计,朕倒要问问二位,这顾湘莲是施了什么计策,让二位如此听命于她,竟连朕都不放在眼里?!”
第七十七章 两相争无端遭牵连
二位大人闻言,更是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就是借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干出这种荒唐事啊!江桓玉反应极快,他忙道:“陛下!礼部重礼节,满朝文武皆知!这等荒唐事,礼部是绝对干不出来!我等只是协助内务府操办选秀事宜,主要事项都是内务府在做,这……”
“皇上圣明!”内务府孔竹大人一听可跪不住了,这么大一口锅,谁背得动?他赶忙打断江大人的话,急道,“微臣认真核对,细致查证,绝没有错漏啊!这些入宫记档是内务府做的,可入宫仪典是礼部操办的,江大人怎能出言污蔑呢!”
“这秀女入宫本就是你内务府的差事!怎么成了本官污蔑呢!”
“江大人你……”
“呵,你俩挺有意思啊,到朕这书房里推脱责任,是比在外面日头下吵着更为惬意些。”两人的架还没吵起来,就被孟胤成一声冷哼打断,这位年轻的帝王虽是笑着,脸上却布满阴云,只这一声冷哼,就让跪着的二人再次闭嘴,竟是一声也不敢再吭。
孟胤成踱回书案旁,屈指敲几下桌面,道:“前丞相之事,虽未酿成大祸,但这心思一旦起了,就必须斩草除根。顾平川为他的左膀右臂,朕将这事交由刑部全权处理,刑部倒也乐得积极,差点给他判了个满门抄斩。最后,还是太傅进言,说新年刚过,为显宽厚,还是不要大开杀戒,主谋该杀,从属及家眷流放就是。”说到这,他瞥了跪伏的江桓玉一眼,笑道:“江爱卿,你之前可是刑部的侍郎,有没有这回事?”
江桓玉不知这事怎么又牵扯到刑部了,可当时审理,刑部尚书确实为打压前丞相的残余出了不少力,他思索片刻,只得老实道:“刑部尚书嫉恶如仇,最见不得不忠之人,谋反是大罪,所以……”
孟胤成又道:“噢,说得有理。那如此嫉恶如仇的刑部尚书,怎么在发配途中留下了顾湘莲这个罪臣之女,又让她混入宫里来的呢?”
江桓玉一激灵,他就是再木讷,这话里的意思也该听明白了。刑部尚书能有几个胆子保下罪臣之女啊!能手眼通天做成这件事的,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让人听命于他的朝中权贵,许多话虽不便明说,但朝中能举起刑部这颗棋子的,不就只有……
孟胤成道:“爱卿一言不发,是觉得朕想对了?”
江桓玉忙道:“皇上……这满朝文武,没人敢做这样的事啊!这、这顾湘莲已是罪臣之女,顾平川已经收押,只待秋后问斩,他是谋反啊!这事板上钉钉的事,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并非刑部尚书一人可以决断,微臣……微臣实在不知她是如何顶了白家小姐的身份,又如何混入宫中,但微臣只知,无论礼部还是刑部,都一心为陛下办事,绝无二心啊!”
孟胤成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笑道:“爱卿这么紧张做什么,朕不过猜想一二,你且放松些。”
他说着放松,江桓玉更是不敢放松,这刑部的背后是太傅大人,年三十那场莫名其妙天降财宝的戏码,看得满朝文武是云里雾里,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又是钦天监的算计,但钦天监……是收了太傅礼的,丞相落马,功劳多多少少该给太傅一份,这才有了刑部争功重判,扶持他江桓玉上位礼部尚书的结果。
江桓玉不傻,能坐稳这个礼部尚书,仰仗着谁,他心知肚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今日这错处砸到太傅头上,礼部刑部都在同一条绳上,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屋内僵持不下,屋外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人声。屋内两位大人噤若寒蝉,只听得隔了一扇门,似是有傅独应和的声音,不过一会,这贴身侍奉的新任总管打开门,通报道:“皇上,是方丞相求见。”
这位新任的丞相正是之前任职翰林,在一众朝臣一门心思扎在礼部时,率先发现中原堤坝失修,及时上报的方平儒。方大人新任职后,也没闲着,派人视察水坝维修,将前丞相留下的烂摊子一一整理,都花了他不少的功夫。要不是傅独这一提醒,孟胤成恐怕都忘了,今日是他把方平儒叫来,要与他商讨科举开科之事的。
方平儒进了屋,年过半百的丞相大人,头发已是花白。他恭敬地行了礼,却见地上跪着的二人谁也都不抬头,他只打量了一会,便道:“是老臣打扰皇上议事了。”
孟胤成摆手,请他坐下:“倒也不打扰,本就是朕请丞相来的,只是昨夜突发状况,朕不得不把这二位大人请来查个清楚罢了。”
方平儒刚坐定,茶还没端起来,一听这话,就又是坐不住了:“皇上,天气热了,若真有什么事,也切莫动气,慢慢查问便是。”
孟胤成道:“怎的丞相一来就知道朕动气?莫不是方才傅独同你说的?”
方平儒道:“若是寻常议事,这二位大人是不必下跪的。老臣看这二位跪伏在地,又一言不发,恐怕是二位哪里不妥帖,惹得皇上动怒了。”
“丞相所言极是。”孟胤成坐回书案后,笑道,“既然丞相来了,这事又没个说法,不如就请丞相听清辩明,替朕理一理。”
方平儒应了一声,便从跪在一旁的二人口中将昨夜之事听了个大概。这罪臣之女如何混入宫中,又以什么由头混入宫中,二位大人全都矢口否认,高呼冤枉。方平儒端起茶盏,细细思索一阵,道:“这宫内事宜,一向都是内务府操办的,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尽心尽力,想必皇上这么多年,也确实看在眼里,这罪臣之女入宫……于内务府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出这么大的岔子,想必皇上也不会高兴。”
孔竹一听这话,立刻应道:“是、是这么回事啊!皇上!内务府上上下下,绝没有敢做出这等事的人啊!”
方平儒又道:“若是百害而无一利,于内务府如此,于礼部更是如此。礼部尚书刚从刑部调任,新官上任,一切都还在熟悉,想必江尚书,比任何人都盼着礼部一切顺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江桓玉忙道:“正是如此啊!皇上,微臣尚未明晰礼部的诸多事宜,但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实在是不敢做出这等错事!”
孟胤成吸了口气,将手里摩挲的玉坠收入袖中:“所以丞相这番话,是说了等于没说。”
“皇上且听老臣把话说完嘛。”方平儒笑道,“孔大人任内务府总管大臣已近十年,内务府在他的操持之下,也未出什么乱子。可这礼部就不一样了,礼部空缺尚书已久,皇上想必也知道,在江大人上任前,满朝文武都对礼部尚书的人选颇为在意,纷纷举荐贤能,这突然来了个刑部调任的侍郎填补空缺……不知礼部,会不会有人心生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