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奇谈(20)
在走之前，柏承归最终耐不住地问道：“大哥，我想问问。”
“问什么。”
“大哥和竹素生是一对儿。”
闻焰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你说是便是。”
这话让柏承归想挠墙！
这倒是还不是？
竹素生和韩世文晚归。他回到宅子之后，猫熊师兄正花前月下。院子里只有它和扎在土里现出本形盛开的富贵牡丹。
“猫熊师兄。”竹素生上前招呼坐到魏紫花下和猫熊师兄一起。
“师父找到了。事情解决之后，我和慧宝可能离开回去。”回到深山老林，那个深林深处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猫熊的故乡去。
猫熊师兄这么一说，竹素生心中一晃。和慧宝猫熊师兄一路走来，时间不长不短。现在听到它说要回去的消息，竹素生心中有些不舍，可人总是有着自己要走的路。
慧宝下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下一次，只要他面对师父认了那个师娘，他的心愿便了。也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和尚心愿已了，是该回去了。”花下，竹素生看着月亮扬起笑容。大概他和慧宝还有猫熊师兄之间的缘分于此了。
“你还要留在天津城？”猫熊师兄问道。它记得竹素生说过来天津城的目的，是想来看看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那么，现在他是否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世界？
“留下。”竹素生回道。
天津城的一切映入他的眼前让他心底震撼，透过这小小的津门竹素生看到了外面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热兵器时代接替冷兵器时代，眼前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大很多。历代王朝江山繁华逝去，如今，已没有了王朝君主，眼下的江山和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没有了帝王治下的江山，未来究竟如何，竹素生不知道，或许他能看得到，或许他看不到。未来的事情，他无法预知。
猫熊师兄伸出爪子碰了碰魏紫，魏紫抖了抖避开。竹素生是走是留，猫熊师兄没有资格劝。不管是谁，都在走着自己选择的路。猫熊师兄心中感激竹素生帮助慧宝，若是可以，它倒希望竹素生和他们一起离开这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津门。可竹素生心中有自己的去路和答案。
竹素生伸出手来揉揉猫熊师兄毛茸茸的脑袋：“这宅邸以后没有了你们，可会冷清许多。”
“如果有缘，咱们还是会见。”猫熊师兄回道。
“嗯。”
猫熊师兄和竹素生谈天说地了一会，便回后院去独留竹素生和魏紫。
花前月下，真是好时景。竹素生躺倒在魏紫下，目光穿过魏紫的枝叶看着天空上的明月还有那只沉睡的巨大怪兽。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竹素生幽幽朗口李太白的诗。“今月曾经照古人”，说的，可不就是自己么。只是不管是古时月还是今时月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不曾有任何改变。
“活了几百年，这天上的月不曾有任何改变，倒是这月下的国早已变得面目全非。”魏紫抖动自己的花枝发出了沙沙声。
“魏紫可喜欢这人世间。”竹素生问道。
“不喜。”魏紫回道。
“因为，这样的人间充满了沉重的悲伤。”魏紫的话传入竹素生的耳中。
可不是么。
从明朝到清朝再到现在的民国，魏紫看到了帝国的陨落和崩裂的江山，对于这个悲哀的世道，不管走到哪里，魏紫发现她已经毫无退路，她再怎么走，也走不出这个东方国度。索性，她不走了，于是，她留在了天津城。留在这个中西方交融冲撞在一起，拥有着“九个小国”的津门之中。
“这样活着，怕么。”
“怕。”这个国家命运便是他们的命运。魏紫看到眼前这个国家的未来指向了战争。战争，不管是现世界还是隐世界的人们，都没办法避开。被卷入战争洪流的他们熬过去了，能继续活下去，熬不过，就只能陨落在战争之中了。
竹素生伸出手握住魏紫的花枝：“别怕。”，一股安然的暖流从竹素生的手中传入魏紫的身上。
早已经历过生死的竹素生早已不惧生死。
可他现在活着就会竭尽所能去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
第九章：猫熊师兄化人
一日后，中秋节如期到来。慧宝把自己关在厢房里冥想了两天终于想了个通透。
万事不可强求，师父和师娘之间的羁绊缠绕至深，若是扯断他们之间的羁绊只会让他们受伤罢了。而自己，也将成为罪人。虽然只是个懵懂的佛家弟子，这么多年来，凡事都是依靠自己去悟，孰轻孰重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中秋节这天，竹素生一大早带着自己宅子的人去隔壁镇守使大宅过节。韩世文送过来的野味，杨管家在灶房处理中。慧宝找上杨管家要拿一些月饼给师父和师娘送去。
“好好好。”杨管家笑呵呵地说道。于是，他给慧宝装了一小篮子的月饼，这月饼大都印着猫熊、富贵花还有福字。
“多谢杨施主。”
“慧宝师父客气了。”
竹素生看着，看来慧宝真的想通了。今日，想必他会留下与师父他们一起过这个中秋吧。
慧宝拿着一小篮子的月饼带着猫熊师兄前往南市去师父那里。
看着他们离开，竹素生将大闸蟹丢入蒸笼之中，今日中秋要忙活的事情还是有点多呢。
猫熊师兄跟在慧宝身边，慧宝轻声对猫熊师兄说道：“这月饼想必师父是喜欢的。”说着，他露出了笑意。猫熊师兄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笑容了，自从来到津门之后，慧宝便一直忧心师父还有脚行的事情，还一度想离开这天津城。现在，师父找到了，脚行与曾庆之间的事情也已还清。现在他身上沉重的气息消失，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
看到慧宝如此，猫熊师兄的心放了下来。
他们师兄弟走到金钢桥的时候曾庆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慧宝！慧宝！
“曾施主！”慧宝道，难道是脚行出了什么事前来找自己不成？
曾庆奔到慧宝面前急忙说道：“出事了！出事了！你师娘被人掳到日租界曙街游廊去了，你师父追过去了！”
“什么！”慧宝和猫熊师兄皆是一惊！
慧宝在日租界脚行行走已久自然知道曙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条街是妓街。那里的东瀛女人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师娘被掳到那里还能无事么！
听到这样的消息，慧宝手中的小篮子落到了地上然后奔向日租界去。
“慧宝慧宝——”曾庆追了上去。猫熊师兄短腿短脚急忙追了过去。
金钢桥上，留下了他们散了一地的月饼……
日租界曙街游廊，慧宝师父拿着一根木棍闯入。曙街游廊里的妓女吓得花容失色，慧宝师父揪住一个东瀛妓女厉声问道：“宛娘在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日本女人吓得面色苍白，她用日语回道。
“不知好歹！”慧宝师父将日本女人丢到一边，那女人吓得跑了出去。慧宝师父手中的木棍一挥带起了风声：“奸邪小人。若不将宛娘交出来，今日我就将这曙街游廊给拆了！”无人回答他，他身体一起一落手中的木棍便将眼前的屏风门打穿打飞出去。在里面莺莺燕燕的嫖客和妓女吓得连忙跑开。
“宛娘——”慧宝师父大吼！
“呜呜呜呜……”
“宛娘！”听到熟悉的声音，慧宝师父便循着声音前去。在他拉开其中一道门之后便看到宛娘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巴倒在房间中央。看到师父来之后，师娘难受地挣扎身体嘴巴发出“唔唔”叫声。
师父急忙上前扯掉宛娘嘴巴上的毛巾。师娘得以开口之后便急忙道：“小心！”
枪声响起，师父护住宛娘伏身低下，子弹飞出擦过师父脑袋，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不想死就给我老实呆着！”
“你们是谁！”慧宝师父怒斥道！
“要怪就怪你的好徒弟。要不是你徒弟，你们这两口子也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没想到宛娘被掳到这等地方是因为慧宝！师父心中惊怒交加，他惊的是这件事竟然和慧宝有关，怒的是这些人丧尽天良对自己妻子下手！
但他并未怪罪慧宝！
那些围笼着关着慧宝师父屋子的义子们，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利用慧宝师父和师娘把慧宝引进去来个瓮中捉鳖，然后用枪把他们全部杀死！哈哈哈哈，事完之后，只要做一番手脚让义父以为慧宝被杀和日本人有关，以后就算是义父也没法追究。想到终于可以把慧宝干掉的文孝通兴奋得有些颤抖。
慧宝不仅夺了他在日租界脚行的身份还，让他在总堂里一落千丈。这一次，他会让慧宝知道什么叫偿债！
几把枪口刺破画着技艺的门纸对准了房间中央的师父和师娘，师父看到这些枪口之后把宛娘护在怀中。
看到眼前的目的已经达到，混在这些义子之中的一人退出围笼着慧宝师的人群中，他蹿进了另外一个厢房，走过几个厢房之后，来到一个画着裸露的日本女人屏风厢房之中。
在这房中，白城与一个日本人下棋对弈，在他们身后是一群带着枪日租界宪兵。
此人走到白城身边轻声对白城恭敬说道：“白少，已准备就绪。”
白城头也不回摆摆手，那群日本宪兵便拿着枪离开了。那人鞠躬退到一边。不一会，从外面传来了慧宝入曙街游廊寻找师父的声音。他对面的日本人落下一子，白城含笑说道：“是老师赢了。”
眼前的日本人，是他在日留洋期间家中出事而资助过他的日租界副领事石垣吉郎。
白城还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忽然收到家人遭受陷害而亡，祖业被夺的消息，这消息当头一棒将他打击崩溃。就在他启程返华的时候，石垣吉郎先生找到了他开导他、资助他完成学业。在学业完成后，白城便启程回国，之后念于恩情，他在石垣吉郎的安排下进入了袁成会脚行。袁成会知道他留过洋是个有学问的人对他喜爱不已。这白城也不和其他义子争夺脚行权利，他成为这些义子的绊脚石只留在袁成会身边尽孝，所以袁成会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日租界确实想统领整个津门租界脚行，以此作为筹码与其他租界博弈，但没想到因为慧宝和竹素生的搅合第一次计划失败了。对此，白城布下了第二个局。这个局他不仅要慧宝成为袁成会的义子，还让袁成会把日租界装卸码头交到慧宝的手中，这样慧宝便成为了其他义子的眼中钉，之后他让曾庆和其他义子手底下脚行工人给慧宝寻找师父。以至慧宝在不知的情况下调动了其他义子脚行的人，这让那些义子心中的怒气更胜，于是在他们商议杀害慧宝的时候，他安排进袁成会义子之中的棋子便煽动这些人掳了慧宝师娘。
这样，无论如何慧宝都逃不掉了。
只是，那些义子对慧宝瓮中捉鳖的时候，他们完全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城已经集合了日租界日租宪兵拿着枪围城一圈，将袁成会的义子们围住。待到慧宝踏入袁成会义子的陷阱之后，这些宪兵便会开枪将袁成会的义子还有慧宝和他师父师娘全部射杀！
圈子中间是慧宝师父和师娘；第二圈是袁成会的义子们；第三圈，是被他派下的拿着枪随时将他们扫射杀死的日租界宪兵。
现在，他们都等着慧宝前来。
袁成会手下义子众多，这些义子统领着津门大大小小的脚行，只要这些义子全部被杀死。这就等于砍了袁成会的左膀右臂，之后袁成会就凭着身边的大头和二头怎么和他们对抗？到时候，袁成会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之后，这津门脚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石垣吉郎将棋子放下：“今日这棋局是好局。今晚到领事馆与我们共度佳节。”
“是的，老师。”白城恭敬地回道。
石垣吉郎站起，白城送他离开。把石垣吉郎送离之后，白城留下等待事情的结果，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将石垣吉郎赢了这盘棋的那枚棋子去掉，然后将自己的棋子放入棋盘之中——
白城胜，石垣吉郎败！
“师父——”慧宝冲入游廊撕声大吼。
“慧宝！慧宝！”曾庆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短腿短脚的猫熊师兄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慧宝进入游廊之后便看到被师父打开的路子，这游廊一片狼藉，他顺着这些狼藉的痕迹奔入里面。在他看到被困在里面的师父和师娘之后，只看到师父肃容对他大声呵斥：“给我站住！”
“师父！”慧宝生生地在门前停下脚步。
师娘难过地看着慧宝。
“回去！”师父说道。师娘将悲伤的脸埋进师父怀中。
“师父！”
“回去——”师父厉声。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就听我的回去，回去替我们照顾小茹。”师父与慧宝冷冽对峙不让他再踏进一步！
“呜呜呜呜……”师娘伤心哭泣。但是，她又能如何呢？这样的情况下，她宁愿和慧宝师父死在一起！只是，她放不下小茹啊！
明明就在眼前，却不得靠近。那些捅破门纸的枪口对着师父师娘等待着慧宝前来裁决！
***
“轰隆隆！”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乌云低沉地压向整个津门。竹素生在灶房夹着蒸笼里的螃蟹看向外面忽然变天的天空：中秋下起雨了。
中秋要是有雨一般只会出现在白天，到了晚上乌云会散去露出皎洁的月光和干净通透的天空。
“这天气说变就变。”杨管家乐呵说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从天空上落下雨来。
前院大厅里，闻小狐和丫头给两个桌子摆碗筷。主桌是闻焰他们坐的，另外一个桌是给杨管家和其他下人备的。
站在前院的回廊下，魏紫伸出手接住这雨水——这突如其来的雨水令人感到不安。
日租界曙街游廊里——
“和尚，你也有今日！”文孝通和彭刚拉开门站了出来与慧宝对峙。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慧宝对他的羞辱！
“是你！”慧宝认得文孝通，这文孝通是日租界脚行的站街，和那彭刚一起的。在袁成会脚行和刘义海脚行交战之前，这日租界装卸脚行一直是文孝通和彭刚在看管着。
曾庆看到文孝通和彭刚心中“咯噔”一跳！竟然是自己人下的手！这恐怕不妙！
赶上来的猫熊师兄看到被困在里面的师父和师娘的时候想要踏进去，一颗子弹打到猫熊师兄面前，慧宝急忙将猫熊师兄拎起退后一步：“师兄小心！”
那明晃晃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带慧宝离开！”师父抱着师娘对猫熊师兄说道！
“你们想怎么样！”慧宝把猫熊师兄拦在自己身后与文孝通对峙！
“想怎么样？哈哈哈哈，因为你，我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没了！没了！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还要你的命！”彭刚脸上有着得意、疯狂、势在必得的表情。
“放了我师父和师娘！我的命给你！”慧宝作出了进攻的姿势。
“和尚啊和尚，你以为现在是什么世道，就凭你这双手？你武功再高又怎么样！你能敌得过我们的枪口子么！”彭刚大声道。
和尚还真是不知好歹！今天他必须死在这里，日租界装卸脚行将重新回到他们手中。
“慧宝……”曾庆看着眼前的阵势吓得脸色苍白。
“曾施主速速离去！”慧宝头也不回地说道！
曾庆知道自己该走，眼前的情况不是他能控制的！但是慧宝被这些义子暗算杀死的事情自己是唯一的证人，那么那些义子能放过自己么？
这一切，都是自己酿下的苦果啊！
如果现在他走了快马加鞭离开天津城还能有活路。可他的脚步移不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给慧宝种下的果子他便走不动！
“想让你师父师娘活着离开，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文孝通冷笑。
慧宝师父着急不已，这些人的目的是慧宝，他们不可能让慧宝活着离开！但慧宝绝不会丢下自己不管！想到慧宝有可能会死在自己眼前，师父心中难受至极！
师娘颤抖着身子，她紧紧抓着慧宝师父的手，她脸上露着悲伤的表情对慧宝说道：“你愿认我这师娘，我这心愿已了。若你真为师父师娘着想就离开此地。不然我们死不瞑目。”
“师娘……”慧宝眼睛闪过痛苦。
“想走！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走！”文孝通这话一说完，一道枪声响起打穿了慧宝师父的大腿。慧宝师父痛苦地闷哼一声，师娘将脸埋入师父怀中默默流泪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师父！”慧宝被眼前的血腥染红了眼睛！他狠狠地将文孝通一拳打飞入屋子中落到师父身边。师父趁机擒住文孝通扣住他的脖子。
“怎么办？”躲在屏风之后看到文孝通成为了人质，有义子问道。
“杀了！事后告诉义父人是和尚杀的！”此时此刻，有人已经排好了接下来的事情。
“好！”
“砰砰砰！”枪声响起，文孝通被师父挡在身前被活活枪杀而死，在死前文孝通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没想到自己会被自己人打死！
“师父！”慧宝趁机将一屏风踹到那些射出的枪口上，然后握紧拳头的一击过去抓住躲在屏风门之后的枪手拉出折断！师父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师娘离开这屋子中间！离开这曙街游廊。
被折断手枪手惨叫一声，屏风倒下，所有人原形毕露！
“你们！”慧宝对着那些义子怒不可歇！
“杀了他！”那些义子对那些拿着枪的枪手说道。
“砰砰砰！”
“师父带师娘速速离开！”慧宝脱声道，他身影跳起抓住屋子上的横梁躲过射杀的子弹，再对着那些打枪的枪手落下把他们放倒。
“砰砰砰！”密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射进慧宝、袁成会义子他们身上。毫无防备的义子们和慧宝被射穿了身体！
“谁！是谁！”有义子惊慌失措！
“唔！”慧宝被打中了一枪，猫熊师兄奔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