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奇谈(15)

“阿弥陀佛，袁施主。”慧宝不卑不亢地道。
“果然俊才。我听曾义说你来天津城是为了找你师父？”
“是的。”
“这津门，我袁成会的脚行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是咱们脚行的人，你要找人，也就是一声的事情。”袁成会看着慧宝说道。眼前的人和其他义子完全不一样，这和尚不卑不亢。就算知道自己是脚行总头也坦然相对，在这人心混杂的世道里真是难得！难得！
“多谢袁施主，小僧就不劳烦袁施主了。”慧宝说道。
“和尚不识抬举！”文孝通站出大声呵斥慧宝。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让慧宝付出代价！
“退下！”袁成会有些不悦地说道。
“是，义父。”文孝通握紧了拳头退下。竹素生咬着筷子看着袁成会身后的那群义子认认脸。
煽动袁成会与刘义海结怨的人恐怕就在这大堂里。
大头王云山在这脚行的地位已经够高了，除非他想篡位，不然他不会这么干，更不会和洋人合作。竹素生有直觉和武夫王云山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二头任之和小头刘骑这两人，他们要是和洋人谋划篡位，这脚行的人能服他们两个么？就算他们和刘义海的人打个你死我活，到时候他们手里还能留下多少人？当了总头之后，这脚行早已因为他们的谋划四分五裂。最终获利的还是洋人，他们得不偿失。所以是他们的机率不大。就算和洋人没关系，这怎么算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他们，除非有其他理由。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做。
所以，竹素生把目光放在了袁成会那一溜的义子身上。
煽动袁成会和刘义海结怨的人就在他们之中。
到底，是谁。
他和慧宝搅浑了那场斗杀，此人一定不会罢休，他一定会出面让慧宝留下，不仅如此，还会附和曾义将慧宝收为义子！
不这样，他没法接下来对付慧宝的计划！
竹素生等着，他不信慧宝都走到他眼前了还能沉得住气！
“你功夫不错，以后就跟着我吧。”大头王云山说道。因为是武夫出身，这慧宝倒是对得上他的眼。
听了王云山的话，袁成会哈哈哈大笑：“没想到能看到你亲自收人的一天。”
袁成会说说完，他身后的一些义子也轻笑。有个义子说道：“义父还没开口呢，这王叔就要和义父抢起人来了。”
“可不是么，这可是和尚的福气。”另外一个开口说道。
竹素生双目扫了一眼那些开口说话的人，这时候。曾义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总头和大头都瞧上慧宝，何不把慧宝收为义子。”
“对，义父能瞧得上慧宝和尚是他的福气。这慧宝功夫好，没什么心眼，一定会效忠义父。”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站了出来附和曾义说道。
出来了。
竹素生勾唇一笑。
“哈哈哈，还是白城了解我。”袁成会心情大好。直到亲眼看了这慧宝袁成会才发现自己对这和尚满意不已。
曾庆急忙凑近慧宝耳边轻声道：“慧宝答应总头！”不答应！就算今日走出了这道门，不出几天，慧宝也会被袁成会找理由行家法！袁成会不会放着一只不服从自己的猛兽在自己地盘里溜达！这找师父的事情日后也将麻烦不断！想要断掉这些麻烦只有杀了袁成会和毁了他的脚行！
但是，慧宝不杀人！
曾义紧张不已。闻小狐拿起一个鸡腿一面看着慧宝一面啃了起来。
慧宝低眉，他伸手摸了摸自家猫熊师兄。
“慧宝，你意下如何？”袁成会问道。
“……多谢袁施主。”慧宝面上说道。
得到慧宝回答的曾庆脸上笑意不止。
“哈哈哈，今天良辰吉日。我看咱们这认堂的事情就在今日给办了！”
白城脸上带着笑意对袁成会道：“恭喜义父得一助力！”
“恭喜义父！”
“恭喜义父！”
“恭喜总头！”
大家纷纷道贺。在这喧闹的气氛之中，慧宝脸上无悲无喜很是安静。

袁成会说一不二，说办堂就办堂。仅仅一刻钟的时间，这大堂里就变了一番模样。竹素生他们被请到一边坐着。
丫头用手扯了扯抱着猫熊师兄的竹素生：“慧宝师父不高兴。”
“嗯。”竹素生回道。
“那为什么……”
“因为这是和尚的劫。”避无可避的劫。
“若是我，我不会任由任何人算计摆弄我至此。”闻小狐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大堂的气氛再怎么热闹也没法让他内心感到热闹。这样的慧宝和尚还不如在竹素生宅子里的模样好。

慧宝和尚给袁成会奉了茶喊了一声“义父”，以后就真的成为袁成会脚行的人了。这地位和那些义子一样。
“哈哈哈，好好好！”袁成会愉悦地大笑说道，“给我放出消息，以后慧宝便是我袁成会的义子，谁要再敢找我义子的麻烦，我袁成会第一个不放过他！”
“是，总头！”得到命令的人便出去放消息。
曾庆为慧宝感到高兴，也因为他的引荐，曾庆算是彻底摆脱了小把的名头成为了脚行站街。而文孝通和彭刚被派遣入其他小脚行中。
在走之前，文孝通和彭刚狠狠地看了慧宝和竹素生一眼，并用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byebye”竹素生笑意盈盈地和他们挥挥手。

散了之后，慧宝拒绝留住总堂的要求。他和竹素生一起离开总堂。在出门后，竹素生向曾庆打听到：“那白城是什么人？”
“早年在东瀛留过洋，后来家道中落沦落到咱们脚行。总头赏识他的学识便将他收为义子。”曾庆说道。
日本？
真没想到啊。这件事要是让其他租界知道了，其他租界会放任不管么？
这日租界还没承受过四面受敌的滋味吧！被自己和慧宝搅浑了他们的计划，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做？

曾庆一路上乐呵呵地对慧宝说了许多好话，奈何慧宝对曾庆已经有了距离。
初到津门，曾庆帮助他的，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还完了。
曾庆脸上一僵：“慧宝……”
“我和竹施主回去，曾施主请便。”说着，他和竹素生他们一起回去了。看着慧宝离开的背影，曾庆内心深处闪过一丝的后悔。

竹素生他们一路走回去。到了金钢桥的时候，慧宝抱起自家师兄和竹素生分开，说是去找师父。
“好，和尚早点回来。”竹素生笑着说道。
“谢谢竹施主。”慧宝道。
“猫熊师兄再见。”闻小狐和丫头对猫熊师兄挥挥手。猫熊师兄对他们挥挥爪子。于是慧宝便抱着它走了。
竹素生知道慧宝不是去找师父，他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竹素生带着闻小狐和丫头回去之后便将闻小狐撵了回去。在走之前，闻小狐对竹素生说道：“你可别忘了要带我去九国租界玩的事儿！”
“记着呢。”竹素生说道。
“哼！”这事情让他等着的时间可长了。

天色将晚，丫头点了灯之后便去见魏紫道了晚安回自己厢房秀女红去了。
竹素生拿着自己的二胡跳到自己厢房的屋顶上把二胡放在一边，然后躺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快到中秋了。
天空上，那只巨大的怪兽在云里翻了个滚然后探出自己的脑袋悄悄地看了竹素生一眼。竹素生一笑然后坐起拿起自己的二胡大声对天空上的怪兽说道：“今晚给你拉一曲！”说着，他便将手中的二胡拉了起来。
那只巨大的怪兽将脑袋枕在双腿前认真地听着他拉出的二胡。这一次，竹素生拉出的二胡有着一丝悲凉和寂寞的味道。
一曲完毕之后，他低眉苦笑：和尚，走过这道劫。以后，就算是离开了津门到了别的地方去，谁都无法左右你。
慧宝是他来天津城路上的第一个朋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落入这样的境地自己却没有出手相助，竹素生心里有些发堵。
他在……怪自己。
他到底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隔壁镇守使大宅的后院里，闻焰坐在窗台上拿着书看着那个坐在屋顶上拉二胡的少年。一曲终了之后，月光下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蓦然回首与他的双眼撞上，然后少年起身便跳到墙上，通过墙上跳到自己的院子便纵身蹿到自己的厢房之中扑到自己床上。
闻焰：“……”
“你干什么。”闻焰对着霸占自己床的少年说道。
“漫漫长夜，想来和镇守使大人谈谈风花雪月。”竹素生抱着镇守使大人的软被子蹭了蹭然后把自己埋在里面说道。
竹素生没有直视闻焰，闻焰能从竹素生这有些颓靡的话语中感受到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
闻焰上前掀开被子，只看到竹素生蜷缩着身体，他抱着自己的双腿睁着眼睛，双目似乎有些无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样的竹素生和平常总是带着一张笑脸，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化解一样的表情不一样。
“起来。”闻焰道。
“不起。”竹素生回道。
“起来！”
“不起！”
“……”闻焰将被子盖回竹素生身上没再逼他起床。他继续坐到窗台上看自己的书。
闷闷地，竹素生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喂。”
“嗯。”
“闻焰，我心头不好受。”
“嗯。”
“但我知道，慧宝肯定比我还难受……”竹素生低声说道。
“……嗯。”
“慧宝的这道劫，他的事情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他重情义，将我视为重要朋友。我自然不能对他的事情视而不见，更何况，我们搅混了袁文会和刘义海之间的恩怨。这事情，日本人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嗯？你如何知道是他们？”
“猜的。”于是，竹素生将日本人想要控制天津脚行装卸码头，以便作为筹码和其他租界博弈的推算结果告诉闻焰。在听完竹素生的话之后，闻焰心下吃了一惊！
就一点点事儿，竹素生竟然能想到这么多！
而且，分毫不差！
这少年，是什么人！
“今天，小狐跟着我去袁成会那里了。袁成会与镇守使大人相交的消息我猜已经不胫而走了。”竹素生说道。本来带着闻小狐就有目的性，要是慧宝拒绝了袁成会，那么他们能依靠闻小狐全身而退。
“对不起。”竹素生说道。将闻焰拉入这场恩怨之中，利用了对自己信任不已的闻小狐。这一点，竹素生对此有着一丝愧疚。
“不必道歉，这是小狐自己的选择。和你没关系。”闻焰翻过一页书说道。
没人拦着他，去或不去都是闻小狐的自由。何况，在金钢桥上，刘义海拦截竹素生的时候，闻小狐便在场。他们将闻小狐给得罪了，自己还出了面，当时，自己和袁成会有交情的传闻已经流开了。而今天闻小狐去他那里一趟只不过是“证实”了那些传言罢了。
“以后，我不会这么做了。”竹素生说道。
身边的每一个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所以，这样的事情没有下一次。
“嗯。”
竹素生躲在闻焰的被子里叨叨絮絮地说了很久，说着说着便困倦地睡着了。
在竹素生睡着之后，闻焰到床上把他的鞋子给脱了，将他的辫子解开和外衣给脱了才熄灯上床睡觉。
身边少年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在竹素生四肢缠上闻焰之前，闻焰先把竹素生给抱住了。
这少年柔软的身体抱起来十分舒服。

第二天，竹素生衣冠不整地从闻焰怀中醒来翻墙回自己宅子的时候遇见了早起的闻小狐。闻小狐再次炸毛：
“竹素生你怎么又在我父亲房间里！”

闻小狐气呼呼地上竹素生宅子质问的时候，竹素生刚把自己收拾好，他指着竹素生大声道：“竹素生你——”竹素生伸出手指顶住闻小狐的嘴巴：“我今天带你们去租界玩。”
“真的？！”闻小狐惊喜道！
“这当然是真的。”竹素生笑意盈盈。
“走，咱们现在就走。”对于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可以实现，闻小狐立即把竹素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父亲房里的事情抛到脑后。
“去后院叫上丫头。”竹素生笑着说道。
“好。”闻小狐撒腿就去。
竹素生摸摸自己的腰间，真的一个子儿都没有。他先是跳到屋顶把自己的二胡拿起裹好背到背上，然后去找晒太阳的魏紫。
前院里，魏紫躺在自己编织的椅上晒太阳。这“藤椅”其实魏紫从身上分岔出来的，“藤椅”的四只脚扎入土地根植在泥土中，椅子上发了些牙还开了一些牡丹花。魏紫躺在这开了花的椅子上，精致的锦绣长袍上绣着逼真的牡丹花。那一头长发落在地上，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这头发悄悄地在发着嫩芽。这一副难得一见的美人美景让整个画面精美至极。
竹素生心中感叹：好一颗国色天香。这是竹素生见过最美的人了！就算让他在这里看着魏紫一天他都能感到满足。
“魏紫。”竹素生蹲下对魏紫说道。
“什么事。”眼也不睁，魏紫回道。
“我要带那两个小的去租界玩玩，你可要去？”
“不了。”魏紫懒懒地回道。
“那魏紫可否给我一些银子。”他坦坦荡荡地向魏紫伸手要钱。
“拿去。”魏紫将一个绣着牡丹花的钱袋子一扔，竹素生接入手：“谢了！”有了银子，他没什么可愁的了。闻小狐把丫头叫出来之后，竹素生便带着他们两个去玩转九国租界。
沿津门府衙这边的海河走，第一个租界是奥租界、奥租界过去意租界、再到俄租界、最后是比租界。所以，竹素生他们到达的第一个租界是奥租界，这个海河最北端也最靠近繁华商业街区的奥租界。在租界划定之前，奥租界原本就是老城区之一，所以这个租界最大也有着最多华人居住的地方。这里热闹十足，人烟稠密商铺林立。在这里经常可以看到警务处洋人巡捕长带领的华人巡捕巡逻，毕竟在奥租界居住着很多从前清下野于此重要官员和现任民国军阀和华商。走在奥租界，除了这些巡逻的巡捕，还能看到一些大人物。比起其他租界和南市，这奥租界算是繁华和平的。
竹素生带着闻小狐和丫头逛奥租界大马路、转粮店前后街还有其他繁华的街区。他拿着魏紫给的钱袋子带着两个小的去看戏院、喝茶、下馆子吃饭。
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竹素生发现有人在盯梢着他们，心中一转心底便有了猜测。
真是有趣至极。
末了，他还带着他们去看奥匈帝国兵营。
看到那些拿着枪的洋人大兵，闻小狐不屑地说道：“我父亲的枪更厉害。”
想起来，竹素生很想有一把枪，这东西最初他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暗器，没想到这是侵略武器。
这些联军便是凭着手中的热武器轰开了这个腐蚀的国家。
他所知道的冷兵器时代早就结束了。
“改天找你父亲借一把来玩玩。”竹素生说道。
在他们谈着话的时候，奥租界巡捕赶到：“你们是什么人？”副巡捕长是个华人，他带着几个巡捕赶到质问道。在竹素生他们还没回答的时候，兵营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走到副巡捕长面前说了一番竹素生他们听不懂的话之后，副巡捕长便让巡捕押下他们：“你们跟我们走一趟。”
竹素生看奥兵营里的那些人，那些人看着他们三个，手中的枪仿佛只要他们做出什么举动，就会举起射杀他们。
竹素生扬起笑脸对副巡捕长说道：“好。”
于是，玩转九国租界第一天他们玩进监狱里去了。
在奥租界监狱里，闻小狐凶神恶煞地踹着监狱的大门，把牢狱大门踹得砰砰响：“混蛋！放我们出去！”
“来，丫头。吃吃这个糕点。”竹素生将一块津门里常见的小吃给丫头。
“嗯。”丫头接过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看到在监狱里自如的两人闻小狐气不打一处来，他跳脚指着他们凶恶地控诉：“你们这两个混蛋还吃得下！”
还说带他玩转九国租界，竟然玩到牢狱之中！简直奇耻大辱！
“别急，来吃饱了咱们再想办法出去。”
“呵呵呵呵……”一道低笑声从他们牢狱对面的牢狱中传出来。
竹素生将送到口中的食物收了回来偏头对着对面昏暗的监狱问道：“你笑什么。”
“你们的内心，并不畏惧这充满黑暗死亡气息的监狱。”
“若无法直视现状，恐惧只会施加恐惧。最终自己会把自己逼疯。”说完，竹素生将手里的食物塞进嘴巴。
“若是面对绞刑呢？”对面的人继续问道。
“绞刑……”有过一次死亡经历的竹素生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
“面对死亡的恐惧会抵达人们的灵魂。最终肉体归还大地，灵魂归还上帝。”这人自问自答地说道。
“上帝是什么？”从未踏进教堂对教会一无所知的竹素生问道。
“是神。”
“为什么不是鬼？”竹素生继续问道。
“受到众神审判的灵魂若是无法进入天堂才会堕入地狱。”
“神神叨叨。”闻小狐不屑相信洋人的东西。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所说的我们都不会遇见，因为，我们会活着出去。”竹素生说道。
“上帝眷顾你们，但死神已经踏上这个东方国度。”
在他把话说完之后，竹素生起身走到牢狱铁栏，他透过铁栏看到了对面和他们说话的男人。
这个年轻英俊有着棕色头发碧眼的年轻男人。
“你好，巫师猎人克伦威尔。来到这个国家是为了猎杀逃到这里女巫。”克伦威尔对看着他的竹素生说道。
“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英国人。”
“我竹素生，华人。”
“如果你愿意帮我离开这个监狱，我会将这把枪送给你。”说着，克伦威尔将怀中的手枪取出放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