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公子手里捏了一嘟噜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米穗子喂给它们吃,又爱惜地抚了抚鸟儿的羽毛,方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得意:“区区从小便爱养些鸟雀,训鸟亦是无师自通。后面拜了名师,训练其各类鸣禽来更是得心应手,不管是多珍贵多烈性的鸟,到了我的手上,就没有不听话的。”
话到这里,萧扶光已隐隐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林彦生一面用那串子小米逗弄着鸟儿,一面娓娓道来:“这对鹦哥儿可是在下的得意之作。当年亲自从蛋里孵出来,手把手养了一年多,调教的各种花样都会了,才敢当成寿礼献给太子殿下。”
“没成想它们后来落到世子您的手上。”
信息量有点太大,萧扶光没有作声,他身后的昔墨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动静大到湖笔忍不住一眼瞪了过去。
林二轻吁一声,叹道:“在下自知身份敏感,平日里除了打探消息灵光些,再难得有机会为殿下效力,所以世子以前未曾听殿下提起过我,也是情理之中。”
他神色陡然间严肃起来:“只是在下的一腔忠心赤胆,却是再真不过。”
说罢也不给萧扶光回应的机会,一抬手放飞两只鹦鹉,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
“这是在下最新收到的消息,上面是贤妃娘娘亲笔。”
萧扶光展开那张字条,其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体娟秀,的确像是出自女眷之手。
他草草看了一遍,见里面写着宫门无故紧锁,禁卫突入后宫值守各处要道,皇帝却毫无动静,恐怕是宫中有变。
将字条递给湖笔,待对方默契地收好后,萧扶光才问道:“既然宫门紧闭,令姊又是怎么传出的消息?”
说到这个林二可就来劲儿了,挺起胸膛,滔滔不绝:“一般人提到传递消息,多半只能想到鸽子。殊不知信鸽太过招摇,飞到皇宫上空就会被守卫射下来。”
“所以在下与家姐通消息,都是用大老鸹和鸱鸮,这俩看起来黑黢黢的不招人喜欢,其实可聪明了……”
萧扶光懒得听他的鸟经,起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冬天太阳落山得早,如今只剩一点要死不活的晚霞挂在西边的天空上,随时静候着黑夜的到来。
*
就在萧扶光还在考虑要不要趁着还没宵禁出去看看的时候,之前主动请缨去打听消息的麒麟卫小头领却匆匆赶了回来,汇报道:
“卑职走出去不过两条街,就见有兵马司的人在各处布置栅栏和拒马,内城很多条街都封了。卑职怕有去无回,只在附近探听了一圈,便赶紧回来了。”
兵马司的人……
根据已得知的消息,控制宫禁的幕后之人,居然掌握了皇城兵马司和宫廷禁卫。而文武两班的魁首,九门提督和中书令,也都被他设计骗到了宫里……
形势还真是不容乐观。
萧扶光深吸一口气,觉得额角刺疼得厉害,看向小头领:“现在你还能联系上其他麒麟卫吗?他们挨着东宫,消息应当灵通。”
小头领摇了摇头:“卑职收到兄弟们从东宫送出来的消息,嘱咐我们保护好世子,千万别回去。”
看来东宫也有状况……
只是京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仍是一无所知。
*
关于幕后黑手的身份,萧扶光心里倒是有隐隐的预感。
他托词要更衣,避开众人来到房间里,一个人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找出来一串蓝汪汪的绿松手串,握在手里催小美:【你那个万里追踪,再使一次看看。】
小美被他一连串操作搞得迷迷瞪瞪的,但还是听话地展开了地图。
看到那条红色光线蜿蜒消失在了宫城的方向,萧扶光面色凝重,猜测被印证,他的心情却不会因此有半分松快。
【这手串是我初次见到怀王时,他亲手送上的赠礼。】
小美早就不记得一串珠子的来历,此时惊讶道:【怀王?你说闻承晏?他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是啊,萧扶光同样很纳闷,他的确早看出来怀王表里相悖、暗藏祸心,可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此人居然有如此手腕和魄力,不动声色间就能发动一场改天换日级别的政变。
纵使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被官兵围困在侯府里的他们,又能再做些什么呢?
萧扶光沉着脸走出来,一屋子人殷切地看过来,都在等他拿主意。
被众人的目光搞得压力陡增,萧扶光眼神向下,似乎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兵马。”
唯一一个了解外面情况的小头领立马答话:“至少龙威卫和兵马司的几千步兵都在对方手上,城门处的守卫估计也八九不离十。”
龙威卫啊……
萧扶光见识过龙威卫与其统领甄太监相处,那种高度的依从性绝对不是轻易可以抹去的。
“甄进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最想不明白的一点。
*
甄进义还能是怎么回事。
他后脑勺邦邦痛的跌坐在椅子上,苦笑看向一旁的难兄难弟:“终日打雁,谁知会有一日被小麻雀啄了眼睛。”
为了办好曹家的事,在太子面前露脸,这些天他多在烟波尽处流连,龙威卫的诸事便交由副手赵太监处理,有些需要他决断的大事,也是由小徒弟往来传话。
谁知,就是他一手带大,竭力栽培的小徒弟,竟会突然反咬一口,配合贼人将他骗到宫里软禁了起来。
当时刚一进宫,甄进义就察觉不对,本想着先虚与委蛇,再找机会脱身,可对他最为了解的小徒弟看穿了他的企图,当机立断地动手打晕了他,将人捆到这处偏殿与萧侯爷作伴。
从昏迷中醒来后,甄进义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胸口,藏得好好的印信果然不翼而飞,气得他当场破口大骂。
他出身草莽,骂起人来粗鄙得很,偏偏他气急了,骂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还是萧伯言实在听不下去咳了几声,情绪上头的甄公公才恍然惊觉偏殿里还有别的倒霉蛋。
见他目瞪口呆地望过来,另一个倒霉蛋,靖远侯兼九门提督大人,神色甚为羞愧地开口:“赵内监亲自来侯府颁旨,下官一时不察……着了乱臣贼子的道,实在有负陛下和太子的信重。”
甄进义苦笑道:“侯爷您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可就真叫咱家无地自容了。”
赵内监的正经职务是御马监提督,即为甄进义的副手。此人原本默默无闻,但东宫男尸案事发时,恰逢甄进义因为曹家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分身乏术之下,他便向兴平帝保举了这个看起来低调稳重的下属。
说来可笑,甄掌印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做过几件好事,难得发两次善心,结果竟落了这么个收场。
一想到赵内监居然是怀王的暗桩,甄进义比发现小徒弟反水还要恨:“狗娘养的小杂种,不管主子对他多好,外人给一口屎就能勾走魂儿。”
和全靠着他的老脸卖弄威风的小徒弟不一样,赵内监手上可是实打实有上千龙威卫可以调动的,再加上从他这里偷走的信物,花上些时间,说不定还真能把全部龙威卫捏在手里。
事态要真发展到那一步……
甄进义头一回觉得,全家死光了也是件好事,至少现在他只用操心自己的小命就够了。
萧伯言见他斗志全无,还为了举荐赵内监的事情一味自责,就算此时内心煎熬如火,也只好强打起精神宽慰:
“人心本就难测,您看京师大营的两位参将,都是出自满门忠烈之家、累世簪缨之族,就连圣明如陛下,洞察如太子,都对这两人信重有加。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跟着怀王胡闹呢。”
京师大营的将领,那都是要祖宗八代根正苗红、人品才干经得起考验,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怀王连这样的人都能策反,又哪能怪甄进义御下不严,用人失当呢?
被靖远侯这么一说,甄进义心里也好受了一点,只是他怎么都想不通,怀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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