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弹劾太子已然成了文官清流们表演不畏强权、文人傲骨的绝佳戏码。
只是经历过柔然的事情后,其他人多少带点脑子,担心日后被再度逃脱围剿的太子清算,这一回奏折的用词都比较委婉,不敢再仗着人多大言不惭地要求皇帝废储,多数都是些规劝太子克己复礼、修行德政之类不痛不痒的废话。
有聪明人,也就有脑子不好使上赶着冲在前面当枪的。
有几个言官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在新年的首次大朝会上愤然发难,振振有词地说江南民变皆因太子德不配位,言称只要太子退位让贤,无德之人不在窃居高位,江南之危定可化解。
这等危言耸听的说辞,兴平帝当然不会搭理,当即便命内官斥退。
谁知这几个言官居然也是块硬骨头,在挣脱架着自己的内官之后,就跟商量好了一样,纷纷开足马力往保和殿的柱子上撞,然后就噼里啪啦的倒了一地。
萧扶光站的位置离脑袋对对碰的现场比较远,不过他听一个“有幸”近距离围观的倒霉蛋说,那几个言官是真的心存死志,当时有人连脑浆子都撞出来了。
可惜他们死了也白死,不但没有通过文死谏混到一个身后名,还被恼怒的皇帝剥夺了官职,妻小都被从御史台的官邸中赶出,只能可怜兮兮的租了民房居住。
“该!”
听完那些言官们的惨样后,萧世子仍不解气,恨恨地喝了一大口湖笔从昨晚熬到现在的人参鸡汤,发表了这几天来唯一的看法:“上赶着替人作嫁,真以为那些人会念他们的好,替他们照顾妻小呢。”
好友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不想被殃及池鱼的闻小王爷不着痕迹地坐得离他远了一点,小小声为几个死人辩驳了一句:“跳出来的那几个都是江南出身,想必也是身不由己。”
萧扶光瞪他一眼:“你究竟站哪一边的。”
见他质疑自己的立场,闻明钰恨不得跳起来自证清白:“我们汝南王府从上到下,对太子殿下那可是一片赤胆忠心,你说话留点儿神!”
又道:“人家命都没了,留下的孤儿寡母还被欺负,下场已经够凄惨了,你又何必和他们较劲。你非要较劲儿,也该冲着正主去啊。”
这话说的,萧扶光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要冲着正主去,可这不是太子不让他陪着南下嘛。
一想到过几天就是太子离京的日子,萧世子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坐在那里闷闷地不肯说话。
闻小王爷实在不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主儿,在这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将话题扯到了闻承暻身上:“江南六省打着天灾的幌子,连去年的秋税都欠着不肯交,还反咬一口说殿下无道,天降神罚,以致江南歉收。”
“我父王每天在家里愁眉苦脸的,急都急死了,上朝的时候还得和那起子文官耍嘴皮子。真不知道接下来殿下会怎么破局。”
看似是替太子担忧的话语,里面却隐藏着闻明钰暗戳戳试探的小心思。
他其实是奉了父命,才会选在今天过来侯府探望。虽然觉得汝南郡王让自己向好友打探太子的动向这一点有些怪怪的,但他仍然选择老老实实地完成了父亲的安排。
可惜他游手好闲的人设过于深入人心,一讨论起正事来,怎么都不像那么一回事。
萧扶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套话道:“郡王爷素得信重,难道殿下就没有什么话交代贵府上?”
“可说呢!”闻明钰瞬间来了精神,抱怨道:“我爹对东宫那可是忠心耿耿任凭驱策,就是前些年犯浑,帮着陛下说过几句嘴,殿下他老人家就记挂上了。不管我爹这些年多么上赶着,殿下他有事儿还是更乐意找我大哥去做。”
“前不久我哥不是回封地了吗?父王猜到可能与江南之事有关,偏我大哥也是犟种一个,神神叨叨的,一丝儿风声都不肯漏。”
看来太子此次南下之行确实是绝密中的绝密,除了牵涉其中的人员外,便只告诉了自己一个。
心中泛起一点莫名的甜蜜,萧扶光好笑地看向怨气满满的好友:“既然你大哥都不肯告诉你,你又向我打听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本世子是那种管不住嘴的人?”
两人是多年好友,闻明钰还能不知道萧扶光是什么尿性?
此时一见他拿乔,便知道此事有门,连忙起身亲自为世子大人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做足了小意殷勤的模样。
直将萧世子伺候地舒舒服服了,才做小伏低地道:“您的嘴当然是再严实不过啦~只是小的以为,世子大人学问好,心地又善良,肯定不忍心看到我那上了年纪的老父亲成日在家里六神无主求神告佛的。”
被他耍宝的行径逗乐了,萧世子终于决定大发慈悲地提点一二:“殿下已有了对策,接下来王爷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却仍然对太子的具体安排一字不提。
只是这样便也够了。
闻明钰没想到连自家父王都被瞒在鼓里的事,萧扶光居然真的一清二楚,当下眉毛一挑,目光探究地看向好友:“看来我那太子二叔,对你果真是无话不说,这等密辛都愿意告诉你。”
萧扶光很光棍的一耸肩:“他那是没办法,要是敢不告诉我……”
连乖乖留在京城都需要太子殿下亲自上门哄上好久,要是闻承暻真敢悄悄瞒着他下江南,就连萧扶光自己都不能保证,等他发现后会干出点什么。
被他脸上凉飕飕的微笑小小惊吓到,闻明钰缩了缩脖子,心道萧期年这夫纲是不是有点太振了,万一日后惹怒了太子可怎生是好。
就在小王爷正为了好友的将来而忧心忡忡,一堆规劝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湖笔欢天喜地的声音:
“少爷,圣上刚刚钦封了侯爷做九门提督,天使们就要到了,夫人让奴婢喊你赶紧收拾了准备接旨呢!”
九门提督?!
这么重要的位置,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被安排给靖远侯了?!
闻明钰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仍然一脸平静的好友,扯住他袖子的手有些发颤:“你、你你你早就知道了??”
用力把皱成一团的袖子从他手里拯救出来,萧扶光满是嫌弃:“知道了又怎样,你这么咋咋呼呼地做什么。”
不er……
看着好友被侍女簇拥着远走的无情,小王爷攥紧空荡荡的手心,悲愤地追了上去:“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别急着走啊!”
都还没过门呢,摆什么长辈的谱啊!
*
空置多年的九门提督一职突然有了主人,接任的还是沉寂多年的靖远侯。
这消息甫一传开,的确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可是很快,他们就无心再关注这些了。
因为太子,终于动了。
面对文官清流连续数日炮火连天的围剿,东宫的态度一直是反常的安静。
了解闻承暻行事风格的人难免会暗自犯嘀咕,觉得太子是不是憋了个惊天大雷在后面。而拥戴太子的官员们则是暗暗着急,盘算着要怎么帮太子度过这一劫。
然而蠢蠢欲动的两方人马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那位由太子亲自提拔上去的新任大理寺卿就往朝堂上扔了一个大雷——
他竟然绕过刑部,给还在狱中受审的曹相判了斩监候,并连夜拿到了陛下的谕旨,手起刀落把人给杀了!
那可是曹相啊!
出身江南大族,累世官宦,不惑之年就位极人臣,大雍的不世天骄,尚书省左仆射曹平芳曹相啊!
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人头落地了?!
曹平芳的死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滚烫的热油锅里,瞬间引爆了本就剑拔弩张的朝堂局势,弹劾的奏疏就像不要钱一样疯狂的往兴平帝案头堆,然后再被他看也不看地丢进敬字亭终日烟熏火燎的炉火里。
光是弹劾当然动摇不了太子的地位,江南士人们当下的围攻不过是为了站稳了道德制高点,让他们接下来的行为更加师出有名罢了。
很快,空前团结的江南士族就让所有人看到了他们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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