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闲暇时,徐应白就坐在书桌前练字,他的字写得极漂亮, 有时还会被玄清子叫去抄写道经、教刚来道观的孩子练字。
那些练字的纸张也没扔, 被徐应白整理好,放在柜子里面
道观在灾荒过后休养生息, 渐渐回到了最初的规模,老观主在徐应白十五岁这一年驾鹤西去, 将道观交给了玄清子。
玄清子人缘不错,时常有江湖人来道观看望他。
等到徐应白十八岁, 玄清子回了一趟本家, 带回来一个小孩, 据说是谢氏旁支的一个孩子, 家中遭了变故, 就剩他一个人了, 本家又没有人愿意收养,玄清子干脆就把人带回了道观, 想把人收做关门弟子, 以后继承道观的衣钵。
结果小孩软乎乎地拜徐应白当了师父,把玄清子给气得够呛。
而就在谢静微拜师两年后, 徐应白毅然决然地下了山。
那时他刚及冠,甚至还没来得及取字,跪在玄清子面前求玄清子让他下山。
“你下山干什么?!”玄清子一改平日里好说话的模样,有些激动,“说话!”
徐应白俯首给玄清子磕了一个头:“入朝。”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玄清子倒抽一口凉气。
他是徐应白的师父,看着徐应白从出生到长大,他能不知道徐应白心中所思所想么?
“不行!”玄清子愤怒地拒绝,权杖敲在地板上,“我不同意!”
“世道之混乱,人心之难测,”玄清子低声说,“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改变的东西。”
徐应白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着,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玄清子:“弟子知道。”
他知道,但他还是要去试试。
玄清子苦劝无果,师伯师叔们知晓了这件事,也轮番来劝徐应白,却仍旧没有把徐应白劝动。
实在没办法,玄清子将徐应白关了禁闭。
徐应白在禁室里待了三天,趁禁室守卫换人的间隙,从禁室中溜了出来。
他在深夜出了禁室,除了那根红绳,什么都没有带走。
等出了玄妙观,他在山门处停下,转身朝着玄妙观跪下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而至此之后的三年,徐应白再也没有回到玄妙观。
他下山之后,在长安遇到梅永,被梅永举荐入朝为官。
徐应白穿着官服,第一次踏上那几千级台阶时,就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艰难且难以回头的道路。
他花了三年时间,从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官到定襄郡的郡守,再到权倾朝野的徐太尉。
幽帝死前召他进宫,命他为顾命大臣,辅佐魏璋。
奈何魏璋是个荒谬的皇帝,扶不起来的烂泥,除了寻欢作乐,沉迷于寻找长生之法什么也不干。
而徐应白还要从他手里借势得权,只能容忍魏璋的不作为。
可魏璋实在过分,他甚至在徐应白出征时,将妃嫔身边的一名无辜侍女做成人彘发泄取乐。
侍女的哥哥是南海真人坐下的一名小弟子,百般寻找下终于见到了被砍掉四肢,挖掉舌头,剃掉鼻子与耳朵,塞在酒坛子里面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妹妹,悲愤地要与魏璋同归于尽,最后被一群侍卫按在了宫室内。
魏璋暴跳如雷要将他一起做成人彘
他高喊道:“朕仁慈,没挖掉那个贱人的眼睛,到你就没那么便宜了!”
徐应白跪地为那可怜的兄长求情,驳斥魏璋荒谬的行径,最后堪堪保下那叫刘听玄的男人的性命。
魏璋恨恨地盯着他们,拂袖而去。
徐应白将刘听玄送出皇宫,这位穿着白袍的假道士失去双眼,以白纱覆盖可怖的伤处。
纱布隐约透出血色。
“谢谢你救了我,”他静静地朝向徐应白的方向,最后哑声道:“但你救不了这个该死的王朝的。”
徐应白看着他,并不说话。
刘听玄也沉默一会儿,最后道:“大人,为了这些人,不值得,快离开这里吧。”
而后他听见徐应白轻声道:“我不是为了他们。”
刘听玄闻言捏了捏手里面的算筹,朝上一抛。
“我没什么报答您的,给您算一卦吧,”算筹清脆落地,刘听玄跪在地上摸索着,咧开嘴角道:“虽然是骗人的玩意,但是个好卦。”
他不知道徐应白此刻究竟站在哪里,于是尽力昂起头道:“时过于期,否终则泰[1],大人,会好的。”
徐应白垂下眼皮,眼睫细微的颤动着,应了一声“好”,而后目送刘听玄离开皇宫。
他倒真希望刘听玄说的是真的。
在那三年时间里面,徐应白击退乌厥,收拢各方势力,循序渐进地进行改革,平衡各方势力,一点一点地蚕食各诸侯王与世家庞大的势力。
他殚精竭虑,过得很苦,又因为升迁太快与雷霆手段,遭到了很多人的忌惮与憎恨。
但百姓的日子,渐渐有了些许起色,饥荒求粮的折子日渐减少,国库也慢慢充盈。
有人敬他颂他,可也有人恨他憎他。
徐应白第一次遭受到刺杀的时候,是在开明三年的秋日。
那是一个秋风萧索的深夜,徐应白在几名护卫的随同下,从长安皇宫回徐府。途经朱雀大街,打更人的呼号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把长剑刺破马车的车帘直直朝着徐应白的命门过去!
徐应白躲避不及,剑尖自腰侧刺进去,寒凉的剑身让徐应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而后刺客的剑瞬间拔出,新鲜的血自伤口喷薄而出,他的面容肉眼可见地失去血色。
他狼狈而踉跄地躲过第二剑,从马车中滚下来,随行的护卫拼死向前,替他挡了几刀,而后一支铁箭割破风声,从徐应白的心口往上的部位狠狠穿过去!
那一箭差点将他钉在地上。
所有护卫都在这一场刺杀中丢掉了性命。
徐应白后背也被砍了三刀,若不是曹树带着的巡防卫及时赶到,徐应白会死在那个秋夜里面。
因为这一场刺杀,他生了一场重病,反复地高烧几乎将他的血烧干。
大夫满头大汗地坐在他的床边守着为他诊脉,用刀剜去他身上的腐肉。
约摸过了半个多月,徐应白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处理未完的政务。
而魏璋趁他卧病在床,削了他大半军权和政权。
梅永来看望他,看着他苍白枯槁的神色直叹气,最后道:“长安危险,你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之后出行,必须万分小心。”
徐应白勉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我的故友有一个孩子,武功很好,至少对付这些杀手毫无问题,”梅永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若你不嫌他是罪犯,可将他从牢里面提出来随行保护。”
徐应白挑了挑锋利的长眉。
三年来,他从对朝政没有太多了解的懵懂青年成长为权倾朝野手段非常的太尉,怎么会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
他知道梅永有为他考虑的部分,但更多的,是为了让他把那位故人之子从牢里面捞出来。
更不要说,梅永是他尊敬的长辈,也是举荐他入朝的恩人。
徐应白将手里的白棋放下,轻声道:“既然是梅先生举荐的,我自然是不嫌弃。”
话虽如此,徐应白还是连夜查了梅永这个口中“武功高强”的故人之子是何方神圣。
他看了一刻钟的卷轴案宗,咳嗽着将纸合上。
也是一个可怜人。
十几日后,徐应白裹着厚厚的狐裘来到了大狱。
他一边咳嗽,一边命狱卒打开牢房的门。侍从李筷子小心地搀扶着他往里面走,他们在牢房最深处找到了这个叫付凌疑的死刑犯。
他狼狈地坐在牢房里面,乌黑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像狼一样凶狠。
他盯着徐应白一会儿,朝徐应白唾了一口。
“滚。”
“死痨病鬼。”
徐应白挑了挑眉毛,苍白着脸看他一会儿,就转头看向一旁的狱卒,狱卒立刻骂骂咧咧地进了门,一巴掌甩在了付凌疑脸上!
“大胆!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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