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珩心知漏夜将他通传回属,必然是为了经他之手铲除异己,而所谓“异己”,正是朝中曾上书弹劾过丘苑山的文臣。
这些人中多数都是些披心沥血的臣子,大半生都为大朔竭尽忠诚,奈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意施以罪名便可将其满门株连。
幸得乔珩暗中部署,明诛暗赦,才没让这些忠臣良仕含恨殒没。
可于明处所见的终归是擎夜卫倚仗权势,忮害忠良,时日久了,敢于上谏的朝臣便已所剩无几,加之西京连年大旱朝廷无所作为,近日百姓已生动乱,朝中众臣近日所上奏折也皆是为了建言献策,因而无暇再去顾及其他。
乔氏旧案中仍有诸多脉络仍未理清,当年的传谕内侍也被处理的干净,单凭凌乾一己之力,绝不可能将此事做的如此周全,也定然是有人在幕后授意指使。
而命张腾前去彻查,是乔珩有意放出的风声,因此丘苑山必定早已知晓,今日急传,想必便是为了除去后患。
乔珩抬眸对上丘苑山,眸光清冷,面上未有丝毫波澜,“属下追随都督多年,自然知晓。”
“既已知晓,珩儿稍后便替本都督走一趟吧。”搭在乔珩肩头的手又施了几分力道。
他眸中闪过丝缕阴郁,唇边仍挂着抹笑,道:“户部尚书凌乾,怀执怨怼,曾伪造书信意图构害忠良,今已查实原委,奉本都督之命将其就地诛杀。”
“属下遵命。”乔珩抱拳揖礼,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丘苑山手中一空,只好悻悻着将手收回,挑眉继续说道:“近日珩儿案牍累身,义父顾虑你心力不佳,这便着些人与你同去从旁襄助。”
这话中的深意彰明较著,名为襄助实为监临,为的是确保此行万无一失。
闻言,乔珩依旧淡然,他又揖一礼,道:“谢都督垂爱。”
乔珩临走前,丘苑山取下腰间的雁翎刀,复又叫住他道:“珩儿,这柄‘诛恶’需以血养刃,带上它。”
接过刀,乔珩冷眼扫过它华美繁复的吞口,其上的睚眦镶纹透着极重的煞气。
今夜注定无眠。
行至凌府门前,同行的擎夜卫横暴地走上前将门踹开,巨大的撞击声在幽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众人蜂拥而入,将前庭围的水泄不通,而一众身着黑衣的霜影也于此时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隐于四下秾重的夜色中。
待乔珩踏进府门,身后两扇墨青漆就的大门便被人重新阖上。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雁翎刀陡然出鞘,待命的霜影刹那间便从天而降,院中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寒利的薄刃已切入颈间,执刀者麻利地割断了他们的喉管。
顿时满庭血光弥散,那些擎夜卫甚至都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口,便已纷纷毙命于刀下,直至倒地时仍是满面骇然,至死也不明为何会如此。
乔珩垂眸瞟了一眼手中染血的长刀,面无表情地将其收回刀鞘,将未滚落的血滴一同纳入其中。
诛恶,兴许说的便是这般,兔起鹘落,干脆利落。
凌府的家将闻声赶到时,入眼的只有遍地横尸和立于血泊之中的乔珩,见此情景,无一不觉震惊,而震惊之余,却是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紧随其后赶来的凌乾亦是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定在了原地,他嘴唇不住觳觫,道:“乔、乔大人……”
抬步越过脚下横尸,乔珩缓缓走上前,目光最终定格在他身上,口吻肃冷地说道:“乔某今日前来,想必凌大人已知晓所为何事。”
当年密信一事,凌乾为保全妻儿性命无奈为之,为此,这二十余年来他终日活在对于挚友的负疚中,寤寐难安。
而到了今时今日,他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畅意。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夜风回旋在庭院中,腥腻的血气伴着风四散开去,血泊倒映出的月影仿佛也沾染上血色,已不同往日般高洁皎明。
凌乾苦涩地笑笑,而后挥开衣摆屈膝跪地,俯身叩首道:“罪臣凌乾见过大人。”
他身旁的家将也不敢迟疑,一同跪倒在地。
乔珩睨了他一眼,漠然开口道:“为什么。”
当日他所见的那幅字画,落款为「与挚友乔怀诚书」,既为挚友,又为何要如此作为?
凌乾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在青砖上留了些末殷红,声声闷响回荡在庭院中,直到额前血肉模糊,血水淌过眼睫和着泪水一同滑落下去,他的动作仍未停片刻。
磕了不知多少下,他忽然哽咽着说道:“是罪臣对不住怀诚……对不住大人……对不住乔氏枉死的族人……”
每说一句,强地的力道便更重一分。
“我问你这么做是为什么,答话。”乔珩强抑住心中奔涌的怒意,骨节攥地有些发白。
凌乾猛地停下,垂头涩重地盯着乔珩鸦青色的靴面,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道:“罪臣……妒忌怀诚德才,他虽与我师出同门,却于弱冠之年便已入仕为官,后又处处压我一头,我心有憎怨……自然要设法除掉他!”
说到最后,他几近咆哮,却也只是为了掩藏起心底的那份言不由衷。
忽地,落于枝头的流鸦被惊的桀桀狂嚣,随之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凌世新慌张地向着前庭奔来。
他错愕地扫过院中宛如修罗场般的惨象,连滚带爬地扑倒在乔珩脚下,周身颤抖道:“不!不是的……乔大人!我爹他是胡说的!”
凌乾早先已决定将真相带入地下,若是今日真的道明实情,即便日后乔珩当真报了仇,最终也会落得一个弑君的罪名。
如今他将这罪名揽在自己身上,也算是替曾经的挚友保下了最后一支血脉。
将来到了地下,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眼见儿子突然现身搅乱了自己苦心孤诣的筹划,他当即倾身向前扯住凌世新,呵斥道:“闭嘴!你这竖子!滚回房去!”
凌世新一把拂开他的手,紧紧抓住乔珩的衣摆,哀声道:“乔大人!您别听我爹胡说……他是骗你的……隋管家都同我说了,当年是擎夜卫派人以我娘和我的性命要挟爹写下的那封信!我爹是被逼的……他、他……”
他话音甫落,凌乾倏然瘫坐在地,泪水顷刻间奔涌而出。
乔珩冰冷地从凌世新手中抽出衣摆,阖眸片刻后开口道:“来人,去三春堂请霍先生。”
霜影赶到三春堂时,霍晁古正辗转难眠,听闻乔珩请他到凌府后,更是顾不得披上外袍便狂奔而去。
当他喘着粗气推开凌府大门时,迎面扑涌来的血腥气令他不禁干呕。
就着月光霍晁古浅浅辨出那一地横陈的尸首身着的正是擎夜卫的着装,却也顾不上思量为何会是此般景象,便匆匆跑进院中。
“乔大人……”
“天亮前带他们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返回京中。”
乔珩返回擎夜卫属复命时,月落参横,远方天色已擦出几许蒙白,溅落在他衣袍上的血渍早已融进暗青色的衣料中,此刻看去也并不那么惹眼。
见只有乔珩一人归返,丘苑山倒也并不甚在意,踱步上前,伸出手替他掸拂了衣襟,轻笑道:“大仇得报,珩儿心中可畅快?”
“自然。”乔珩回答的冷漠,侧身直截了当地躲开了他的手,而后将握在手中染血的雁翎刀横举至身前,道:“确是一柄宝刃,都督定要妥善安放,未免有一日伤了自己的手。”
丘苑山面上的笑容遽然一凝,不过转瞬便恢复如常。
他接过雁翎刀,拔出剑鞘端详了许久,见那刀身经由血液灌濯,寒芒愈发刺目,不由得敛眉道:“你这话是何意?”
“并无他意,只是提醒您要当心些。”
等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晨曦微露,齐亓从浅眠中悠悠转醒,仍不见乔珩回来,他揉按了微有胀痛的额角,起身披了件薄衣便走出房门。
七月流火将近,晨起时却依旧有些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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