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别走!……”
齐亓慌忙上前,大夫人却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远了,春日和光映照着她的侧脸,风里依稀传来她绵柔的软语:“亓儿乖,回去吧,我和你爹要走了,现在,还不是我们重逢的时候。”
远处的草原渐渐幻化成一片渺茫光雾,隐约间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从光雾中走出。
“爹……我好想你……”
大夫人已经徐徐走到他身边,二人立在光雾边缘,轻轻执起彼此的手,尤是一对璧人。
他们背对着齐亓,渐渐走进光里,光雾伴着草原的光景一同缓缓散去。
齐亓还在梦中,见到多年未见的爹娘,眼眶不禁酸涩,又见他们不肯多停留片刻,或是听他叙一叙这几千个日子里他对于自己少不更事的愧疚,那些深深刻进骨子里的思念……
眼前重新归于一片冗长无涯的黑暗。
热泪汹涌而出,顺着他轻阖且颤抖的眼睫滚滚而下,没入枕褥之中。
“爹娘……别丢下我!爹…娘…”
乔珩被身边人细微的啜泣呢喃惊醒,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他看到齐亓眉眼间的哀伤和颊上凌乱的泪痕,不由得将他搂的更紧了。
“我……梦见爹娘了……”齐亓已从梦中醒来,他轻轻呢喃了一句,将脸埋进乔珩怀里,脸颊隔着薄薄的里衣,贴在他胸口,泪水转瞬便洇湿了乔珩胸前的衣襟,也烫进他心口。
“我知道,”他轻抚着他的背,望着床榻里月光照不到的那面墙,轻声道:“你想念他们,不论身处何处,纵有天地相隔,他们仍能感应的到,才会入了你的梦。”
齐亓沉默了片刻,忽然没有缘由的低声说道:“将来若有一日你思念我时,但愿我也能有所感应,前来赴你的梦。”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只是心之所及,便脱口而出了。
话音甫落,乔珩却一阵莫名的心慌。
“不会的,不会有需你入我梦的那天……”他扳过齐亓的肩,合着清冷如水的月光与他对视,“你既已到了我身边,我便不许你再离开了。”
说完,他捧起那张带着些许凉意的脸,轻轻在他额前落下一吻。
清醒时的情动更为扰人,齐亓阖上颤抖的眼睫,在黑暗中一下一下默数着自己的心跳。
乔珩沿着他的眉眼一路吻下,薄唇不疾不徐的擦过鼻尖,转而吮掉他腮边的泪。
“答应我,不许走。”
“……好,我不走,这一生残剩的年岁与时光都交付于你了,还望你莫嫌弃才是。”
哭过后的嗓音总带着些绵绵的沙哑,一字一句皆似撩拨心弦的情话。
忽然寻着乔珩的衣襟将他向下拽,同时微微昂首贴上他的唇瓣。
微凉的柔软裹挟着无数长夜里的孤冷,化在了彼此唇齿厮磨之中,齐亓且青涩且生疏的含吮着他的唇,舌尖试探着轻舔他的唇缝,却尝到满嘴的苦咸。
薄唇吻上他时,有一瞬,乔珩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顿猝了下。
与那日饮下药酒后的意乱情迷时的吻不同,或许,是与先前所有的亲吻都有所不同,这次二人的神智皆是清明,没有那些冠冕堂皇的由头,有的只有真实且浓烈的爱意。
乔珩的手滑过那细致的脖颈,托上他的后脑,欺身将人压在枕褥间,启唇含下了他的笨拙。
当唇舌被他的柔滑略带强势的挤开时,齐亓的脑海中有一晌的空白,他不受控的伸出手臂环上他的颈项,将他朝着自己又勾近了几分。
呼吸愈发急重,乔珩摸索到那只无力的右臂所在,手指抚过手腕处那片狰狞丑陋的疤痕,指腹攀过他的掌心交入指缝,终于与他十指相扣。
……
齐亓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晌午。
凌世新寻常的推门而入,寻常的问过午好,当他看见乔珩正不紧不慢的穿衣,发觉前一夜那两人是同床共枕,于一室安歇时,却不似寻常时的惊诧。
他只是稍稍苦笑了下,道了句:“我备好了些吃食,来用一些吧。”
随后识趣的从房内退了出去。
用过饭,四人换好衣装,便预备着动身去黑市寻“默姑娘”。
出门前乔珩帮着齐亓将笠帽戴好,又放下帽檐四周的围幔,将他清白的脸遮了个严实。
隔着纱幔,齐亓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加之裙摆在脚边碍事,他走了几步却并不顺当。
乔珩笑笑握住他的手,领着他向外走去。
“待会儿到了街上,我们两两分开,一行四人太过于显眼,”霍晁古悠悠的说道,随即揽过凌世新的肩膀,继而道:“云初,你跟我走。”
先前已经踩清了路线,霍晁古轻车熟路的引着众人,走街串巷最终在城郊一处不起眼的铁门前站住脚。
“到了。”
“就是这?”凌世新凑到那扇门前,四下里张望着。
两扇铁门虚掩着,门环上覆着点点斑驳的锈迹,老旧门闩的铁皮皲裂开,弥久的岁月仿佛要冲破那些细密的裂纹,翻涌而出。
乔珩拉动门环,门轴沉闷的嘎响一声,缓缓开出一道仅可供一人侧身通过的门缝,随后便再无法拉动了。
光线自门缝投入,空气中的尘埃未定,明晦之间浮动如星,隐约可见一道青石台阶顺着狭长的甬道向下延伸。
“诸位在此稍候,且待我先去查探。”乔珩说着闪身向门内走去,齐亓见他要走,忙轻轻拽住他的手,柔声道:“当心些。”
“嗯,放心。”
铁门设有机关,待乔珩进入后便轰然的闭合了。
齐亓听到门轴骤然响起,出手去拉门环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扇门自眼前沉重的合上。
“玊之!”
可任由他如何呼喊,门内的人皆无回音。
“颖新,现在怎么办?这门要怎样才能打开?”凌世新也有些急躁,他再三迟疑,最后还是握住齐亓的肩膀,说道:“亭砚,你先别急,乔大人不会有事的。”
他一直铭记着他的禁忌,生怕那“委蛇”会再次发作。
却见霍晁古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不过转瞬即逝,他随即恢复平日悠然的模样,缓缓道:“造化由人。”
“……颖新?你这是什么意思?”凌世新抬眼的瞬间,却恰巧捕捉到他方才目光中闪现而过的异样,他蓦然间觉得这个相识数载的好友,变得有些陌生。
霍晁古只是浅笑着,并未回答。
……
身后的铁门骤然关闭,狭小的走道里仅有的一线光亮,刹那间遁入黑暗。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潮湿腐朽的气味迎面扑来,阴湿的寒意,切肤蚀骨。
早在前往此地之前,乔珩已然察觉此行或有蹊跷,可还未容他深想,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数盏火把“轰”的燃起,昏黄的火光却映不清这条通路的尽处。
他扯掉身着的女装,露出一身鸦青色的劲服。
沿着青石台阶向下走去,火把一盏接一盏的点燃,却仍不能见此间全貌,幽闭的走道内回荡的只有他稳健的脚步声,以及火舌腾跃时带上的风声。
不知踏过了多少级台阶,乔珩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哀嚎声。
这声音猝然出现在此处,竟是说不尽的诡谲。
他凝神抽出佩于腿侧的短刀,脚下却未停,眼前的路没入黑暗中,继续向下似已无路可走,阴湿的石壁返出的水汽在火把的蒸腾下,氤氲出一层水雾,脚下的青石阶也不知不觉间变得湿腻不堪,而那哀嚎之声也愈渐清晰。
行至石阶的尽头,却是峰回路转,一间暗室豁然呈于眼前。
那声声凄厉的哀嚎正是从此处传出的,伴随而来的还有浓烈刺鼻的腥臭味。
忽然间,暗室内火光乍亮,数根粗长的锁链自上垂下,末端吊挂着几个几乎快要不成人形之人,不知从何处汩汩而出的殷红血水,顺着他们的脚尖滴落,哀嚎之声正是从这些“人”口中发出的,而脚下的血浪就快要没上乔珩的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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