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齐亓的顾虑已然消弭,他心觉自己何其有幸。
父亲所留下的,绝不单单只是一张图纸、一杆木铳那样简单,还有一条父辈们为了得以开辟荆荒,筚路蓝缕走出的路。
而齐老侯爷无疑也是幸运的。
能在岁月如流之中将理想付诸行动,又得知音挚友从旁鼎力扶持,是何等幸事。
齐亓霁颜一笑,几点微亮的光在眼眶中闪了闪,他展开自己所绘的图纸,道:“这是后生参考父亲所留下的图纸,加之拆解了夷人作为‘试验品’的火铳详研其内里构造,又经过改良后所重新构画的图纸,还请您过目。”
王工匠接过那张图纸,端详了许久后,只见他眼含热泪,捏着图纸的手也微微的颤抖,“孩子,这、这图……”
齐亓以为是自己绘制的这份图纸阙陷良多,便赶忙恭谦地开口说道:“请您看看可有哪里欠妥……或有何处不详,我回去重新绘制。”
“尚无不妥,齐兄走后我便再也没见过这类设计图纸,现今肯花费心力钻研这些物器的人不多了……今日能再见着,王某实在是欣喜。”王工匠抬袖抹了把眼泪,声音微微哽咽。
而后,二人基于火铳的制作又进行了一番探讨沟通,齐亓畅谈自己心中构想时的模样像极了老侯爷,他血脉中流淌着的那股子执着坚定,更像是一种希冀。
别过王工匠,齐亓从工铺出来时已是申时末,一桩心事暂了,他的脚步也愈发轻快了些。
途径集市时,他买下了些肉蛋时蔬,准备回府上给乔珩烹制几道温补的菜肴。
齐亓并不擅烹饪,那日为乔珩煮面,若没有德叔在旁相助,乔府的厨房恐怕就该重新修葺了。
不过,乔珩却对那碗汤面赞不绝口,齐亓为此在绘制图纸的空档前去向府中的炊伙师傅请教,不过几日,他的厨艺便有了突飞猛进地进步。
“为君洗手作羹汤”已经悄然成为他除去绘制图纸之外的另一份“执念”了。
出了集市,已然日景西沉。
齐亓手中拎着食材,心中估摸着时辰,为了能让乔珩回府便吃上一桌热乎的饭菜,他不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亭砚!”刚过北街,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喊,齐亓回身,只见凌世新正从马车的窗口向外探头挥手。
不多时,马车缓缓地在他身旁停下。
齐亓略有些担忧地走上前,道:“云初,你们才回来?可是途中遇上什么麻烦?”
日夜兼程的赶回京中,凌世新不免有些疲惫,瞧见齐亓一脸忧忧,他便强打着精神笑着说道:“没有没有!什么事儿都没有,亭砚你放心!是我难得出去玩一趟,便缠着老霍带我在琅城多逛了几日。”
“那便好,云初我……”本想着约他明日出门一叙,不料话才说到一半,凌世新突然开口打断他道:“亭砚,我爹托人传了信给我,让我回京后即刻回府,我先走了,改日我到小院找你!”
话音甫落,马车已经离去。
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齐亓在原地呆站了许久。
随护的霜影见他立在街头止步不前,以为他又迷了方向,便马上现身提醒他道:“齐公子,走过这条街,下个巷口向左行至尽头,再向右走几步便可见府门。”
“……多谢。”
自从傍晚时在街上遇到了凌世新,齐亓便有些魂不守舍,就连炊伙师傅都看出了他的异样,“齐公子,您若是累了,这些事儿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去做就行了。”
灶台旁的师傅看着他手中的菜刀几次悬悬擦过指尖,心也跟着忐忑难平,“要是您弄伤了手,乔大人那……我们也不好交代。”
见状,齐亓忙敛了神,难为情地笑了笑,后来也不敢再分心,专心地备起了烹制所用的食材。
戌时过了三刻,乔珩推开房门进屋时,齐亓正伏在桌边,守着一桌冒着热气的精致菜肴安静地睡着。
这些日他接手了朝中许多要紧的差事,因而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顾不上用饭也成了常事,可即便再忙,他也会抽空回趟府,为的是不让齐亓满腔的殷切扑了空。
依稀听见门响声,齐亓陡然惊醒,他双眼迷蒙,眸中水雾仍未退去,待看清面前的人是乔珩后,微笑着对他说道:“玊之你回来了,先用饭吧,还热着。”
乔珩笑着应了一声,盥手走到桌边落座,替齐亓布好菜,两人相对而坐共进着晚膳,当真有几分像是世间寻常的夫妻一般。
闷头扒拉了两口饭,齐亓便迫不及待地说道:“玊之,我白日里去了趟城北的工器铺,将火铳的图纸交给了工匠师傅,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便能取回成品。”他怡悦地眸光熠熠莹动,满怀期待,只盼着这一日能尽早到来。
“工匠师傅怎么说,方案是否可行?”乔珩见他心情大好,便笑着问道。
“嗯,王工匠看过了,倒没说有何不妥……不过我仍旧觉得有几处不够完善的地方,不急,待取得成品后试过再做调整也来得及。”向来喜见于色的齐亓,在谈及此事时更感奋地喋喋不休,“玊之你知道么,我爹留给你的那只小木铳,正是出自那位王工匠之手,且他是我爹的旧识……”
齐亓乐不可支地说个不停,连后来怎样在集市中杀价的过程都讲述的绘声绘色,全然将“食不言寝不语”这句老话抛在了脑后。
乔珩则是静静地听他讲着,唇边始终扬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餐终了,快心遂意地瞧着满桌已然见底的菜碟,齐亓拢一拢衣袖起身拾掇碗筷,乔珩却抢先他一步起了身。
齐亓见状便收了手,坐回椅子上托腮瞧着他收拾的模样。
一人烹菜一人拾碗,这样的日子当真称得上是平淡惬意。
乔珩手上顿了顿,忽然开口道:“抱歉亭砚,这些时日朝中事务繁重,答应同你一起修改图纸,却一直没能腾出空来……”
他毫无征兆的出口,齐亓这才堪堪将目光从他手指上收回来,抿笑着宽慰他道:“公事为重,你能赶回来陪我一同用饭,我已经不甚欢欣了,以后日子还长,不是么。”
说罢,两人望着彼此,相视一笑。
这时,房门突然被叩响,只听门外有人急匆匆地禀报道:“乔大人,擎夜卫属的丘都督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现下正在前厅里侯着……您看……”
门外之人的禀报甫毕,乔珩稍为蹙眉,虽有不悦却也知终是推脱不得,“知道了,让他稍事等候,我随后就到。”
“早些回来,我给你留着门。”齐亓说着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手臂微踮着脚,轻轻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第三十三章 宽恕
三更梆子已然敲响,擎夜卫属的前堂里依旧通火通明。
大都督丘苑山身着缃黄色蟒袍,倚坐在乌木打制的太师椅上,擦抚着手中的雁翎刀,他面色如常,似乎对于皇帝的圣裁全然罔顾。
“禀都督,乔指挥使到了。”
属下来禀时,他依旧赏玩着手中那柄长刀,眼皮也未抬半分,银亮的刀身映出他眸中阴寒的目光,直到乔珩进门,他才拿过锦帕仔细擦拭长刀,“珩儿你来了。”
乔珩漠然地上前行了礼,道:“见过都督。”
“这么多年了,珩儿见了义父怎的还是这般疏远。”丘苑山将刀收回鞘内,唇边挂了抹笑,只是眼中未有丝毫笑意。
对于他所说的话,乔珩并未做出回应。
当年在阐业寺中,丘苑山一眼便相中了年少的乔珩,似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纵然心有执念怨恨,良善却尚未泯灭。
不过,伴于君侧多年,见惯了朝堂宫闱中的波诡云谲,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开始坚信难平的欲壑终会将人粉饰地面目全非,无人可免俗。
见他无动于衷,丘苑山倒也不介意,踱步到上前搭上他的肩膀道:“罢了,珩儿可知此时通传你前来,是为何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