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路匪帮却一路韬光养晦。萧梧岐有经世济民之能,哈马立色日则又豪爽大度,颇得兄弟人心。他二人稳固小小匪帮简直不要太轻松了,竟然将三十二路默默壮大不少。
哈马立色日则的心性也一日强大过一日。不仅不介怀旧事,甚至不再避讳谈及曾输给温旻的往事。
他彻底看开了。对萧梧岐则以大哥相称,不知不觉,也将萧兰卿叫为“兰卿兄弟”。
这些往事萧兰卿知道一些,今日萧梧岐又为他细细讲述不少。再听到哈马立色日则的爽朗笑声,让萧兰卿恍若再见了爨莫扬。
他静静看了看哈马立色日则,又看看大哥,露出个同样洒脱的笑意。声音虽然虚弱,语义也有些无奈,眼中却隐隐显出通透的潇洒:“我已历经生死一次,还敢不珍惜这条命?莫扬离开之前苦心劝慰,我怎能一而再再而三辜负他?
“我说不在黔中山寨,只是想伤好之后去南宁州,看对明月山庄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萧梧岐同哈马立色日则喜出望外,心中大石放下,相视片刻,全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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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梧岐、哈马立色日则一起走出萧兰卿的房间。
两人往山寨深处走去。一路上过了花桥,来到一座小竹楼前。还未上木阶,金不戮和万遗已从楼内迎了出来,一个赛着一个关切地问:
“听说兰卿哥醒了?!”
“兰卿哥哥怎么样了!”
萧梧岐冲二人感激一揖:“兰卿醒了,一切平安。多谢金堡主。多谢万小公子。”
金不戮长出了一口气,靠在阶边,身上竟有些发软。
这是从爨莫扬出事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轻松。
送萧兰卿来黔中山寨的人,正是金不戮和万遗两个。
幽云王同朝廷开战,的确在金不戮意料当中,当日也的确是他部署了将玉如意藏在幽云王别院。藏物时,金不戮的心思本是防着谢邕帮维摩宗对明月山庄不利。可后来爨莫扬远走,哪还有“利”不“利”一说。虽有莫扬哥叮嘱不要报仇,金不戮还是控制不住癫狂,一半是心伤一半是发泄,将如意的消息放了出去。
后温旻一路跟随,让金不戮心中充满矛盾。听闻小七转述两军开战、萧兰卿中箭,他更坐不住了。既是自责,又有担心,前脚温旻同小七离开,后脚金不戮便一路跟着。
温旻回到小五台山之际,金不戮也在半路上遇到了昏迷的萧兰卿。
萧兰卿被谢邕射伤,萧梧岐在外斡旋,哈马立色日则和手下全都是匪帮身份,不宜在平安治军面前抛头露面太多。万遗便自告奋勇将尚未转醒的萧兰卿往黔中山寨护送,正好碰见金不戮。
彼时金不戮一方面想看看小五台山到底如何了,另一方面也担心兰卿哥。碰见了万遗便不再多想,一起合力送昏迷的萧兰卿到黔中。
经过了这一回,金不戮终于彻底明白了莫扬哥那句“不要找任何人报仇”。
这才刚刚开战,便有亲友九死一生。若真打起仗来,死伤的无辜百姓又该有多少呢?
而今兰卿哥死里逃生,重活了一回。他自己呢,有那么多往事不堪回首,是否还能重新来过?
每天如此想着,金不戮的心境早已不同最初。他担心兰卿哥转醒后不愿意见自己,干脆藏身在小竹楼中。一方面是等萧兰卿苏醒,另一方面也在等前方战况,终日沉沉不语。
万遗本就和金不戮亲近,也怕自己出现引萧兰卿问来问去的,干脆一起在竹楼中住下。
这样过了近一个月,大战平息,金不戮的心落进了肚子里。现在又得知萧兰卿转醒,大大地松了口气。
哈马立色日则正在旁边,见他傻愣愣的,便用那熊掌般宽厚的手在金不戮肩上啪啪拍了两下。
金不戮给大力拍得一晃一晃,忍不住笑了,愧疚叹道:“兰卿哥有此劫难都是我害的。幸好他醒了,不然,不然……”
萧梧岐摇头:“兰卿此次遭难,终究是党争之祸。他身在朝中,即便没有此事,将来也难免经历别的动荡。金堡主送了兰卿回来实乃有恩于我兄弟二人,千万莫要自责。”
万遗跟着道:“就是!我们救莫扬哥有什么错了?要不是皇帝动了歪心思想着敲打他叔叔,哪来这么多麻烦。”
哈马立色日则哈哈大笑:“人都醒了,该好吃好喝高兴着,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做甚?!”
金不戮叫他熊一样的笑容逗得轻松不少,脸上颜色又暖了些。
恨过金不戮的人很多。有人恨他是孤山弟子,有人恨他行骗江湖十多年,也有人恨他连累爨庄主遭难、恨他祸害维摩宗、祸乱武林……还有人恨这场几乎让生灵涂炭的战争是经他的手间接掀起的。
在所有恨他的人当中,哈马立色日则第一个选择了原谅。
按理说,金不戮同爨莫扬、岩祝、白祉的不幸皆有牵扯,又隐瞒自己孤山弟子的身份多年。哈马立色日则身为三十二路匪帮的当家人,应该恨死他了。
相见之前,金不戮本已做好了被哈马三当家痛斥甚至殴打的准备。却不料哈马立色日则一见他便亮出个爽快的笑。
今天又是哈马立色日则先帮他岔开话题:“管他打仗不打仗,格老子的,不戮兄弟你就留在我寨里,等那帮龟孙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就清净了。咱们这叫,蚌,那个,鹬什么。棒棒的!——是不是,萧大哥?!”
萧梧岐舒眉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虽然我们不想坐收渔翁之利,但现在天下大乱,倒是个韬光养晦的好时机。金堡主何不趁机修整,待一切平息再重出江湖。”
深深地望着金不戮片刻,萧梧岐意味深长地补充:“人是很健忘的。”
万遗人小,却在经过这许多事后也有了领悟,拉住金不戮的手道:”没错!阿辽哥哥,人们是很健忘的!”
那些人曾经指着维摩宗的脊梁骨大骂魔宗,也曾艳羡温、金的旷世大婚。曾指着万遗骂他是侮辱嫂嫂的畜生,却又将他当“万小爷”来巴结。
也是这些人,后来骂金不戮蛇蝎心肠。他们参加怀念爨莫扬的集议,却拿金不戮出私气。
一场战争下来,这些人有了新的谈资。金不戮那点事,没多久便会被新的奇闻逸事所取代,再也入不得说书人的法眼。
如今故人已经得救,大战消灭于星火之间。想开想不开,都是金不戮自己的事罢了。
金不戮何尝不明白这些,他也不想做个将陈芝麻烂谷子翻来覆去咀嚼的磨叽人。轻轻一叹,道:“那么,不戮便告辞了。”
哈马立色日则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戮兄弟你要去哪?不在我这里喝他三天三夜?”
忆及自己所发弘愿,金不戮道:“我要做够一万件善事……现在还差很远。”
做够了才有资格为莫扬哥重建明月山庄,才有资格去看看南海的家,才真正有资格重振孤山派。他在心中如是想。
一万件功德大愿震惊江湖,世人皆知。哈马立色日则今见传闻非虚,目光中生出敬佩:“不戮兄弟了不起,无论这一万件做够做不够,你都有资格去任何地方。”
萧梧岐冰雪通透,知道金不戮心中还有些结未解开,笑问道:“金堡主还未去看过岩祝大当家他们吧?”
金不戮赧然。自爨莫扬离开之后,他认定自己罪业深重,又哪有资格站在三哥面前呢?
哈马立色日则对其他事迟钝,对这番近乡情怯却颇有共鸣。想当年他被温旻逼至绝境,连回三十二路山寨都忐忑。
今见金不戮如此,他则突然福至心灵,会讲故事安慰人了:“当年有一桩差事,三哥交给我去办。我贪喝酒,办砸了,窝在山洞里十天没好意思出去。后来三哥亲自到洞口找我。”
金不戮不由地将一双星眸向哈马立色日则望去。
哈马立色日则呵呵一笑,迎着太阳,虎目豹眸中泛起了思念的水光:“三哥说——是男人就站出来,越觉得丢人越要给我站直了。办事不爽利就罢了,连挨打都要躲,算什么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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