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遥的眼中只有平和喜乐,毫无做出重大决策的肃杀。语调平缓如流水,似述家常:“我突然懒了,不想日理万机,只想做回闲云野鹤。”
看向沈知行:“你愿意不愿意,右护法?”
沈知行大笑:“我师兄想做闲云野鹤,我便是野鹤闲云!走,不回小五台山了!”
木范婕瞪着圆眼睛,尚且没明白:“啊?那简宗主什么时候回来呀?”
沈知行冲她笑道:“小婕,宗主的意思是他卸任啦,不回去啦。”
木范婕人都傻了:“卸任?!什么意思?!”
窦胡也震惊异常:“简宗主的意思是,就此离开小五台山,不回去,也不打理宗务了?”
简易遥微笑点头。
窦胡多问了句:“您打算何时卸任?如何同门人告别?”
简易遥杀伐决断,向来是说一不二。如今,他却只温柔地看着沈知行:“阿行说吧。”
沈知行本就是个满世界随便乱跑的性格,潇洒道:“走就走了,有什么好告别的?既然遥师兄想走,现在便走!”
简易遥看着他笑,眼中尽是欢喜和信任:“好,现在便走。”
木范婕这才反应过来——简宗主是真的要卸任。他不做维摩宗的宗主了,这就要离开,连小五台山的边儿都不要沾了!
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急得快哭了:“这事总要有个合乎法度的流程吧!简宗主卸位,总要留话给诸位长老和弟子吧?告别大典举不举办?新任宗主如何安排?右护法那边呢?”
小七哥哥和温旻哥哥他们该怎么办呐?
简易遥笑笑地看着木范婕:“尘事是理不完的,便随他们去吧。”
说罢,看向苏梨:“我只有一事相托——苏姑娘,请走近些。”
苏梨知道简易遥疼爱温旻,她自己也曾受他庇佑许久,因此对简宗主钦敬而有好感。自帮简易遥解毒开始,越知道他的境况,她越哭得厉害。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在哭,一个字都说不出。
期间窦胡给她递过两次帕子,她全都不要,只扯着手头一块碎布擦泪——那是在邺京时,温旻从袍角撕给她的。
现在她听闻简易遥叫自己,便捏着那块破布头,抽抽搭搭走到床前。
简易遥招招手,示意苏梨再凑得近些,然后对她低声耳语叮嘱了两句。苏梨认真地俯身听着,目光里有惊诧,有困惑,有惊悚。最后化作深深的坚毅,郑重点头。
窦胡有些担心,想问两句。苏梨一记眼刀杀过,不准他多嘴,将他话头都杀没了。
沈知行也将窦胡和木范婕叫到一边,眼中的情绪是外人从没见过、也说不出的东西:“劳烦两位小友告诉我那徒弟温旻,要他万事小心,也要好生照顾鬼面小顾白和……他师父。也请代为告知……小顾白,说沈叔叔对不住他,先走一步。但我那徒儿靠得住,有事找他,定能化解。”
窦、木二人还不知温旻同孤山的关系,也不了结小密林中的种种事由,听了这句“靠得住”,反应不尽相同。
木范婕深以为然,觉得温旻哥哥的确是可亲可靠之人,便努力点头。
窦胡则对温旻腹诽了个千八百遍,心想那猴崽子要能靠得住,老母猪都会上树。但碍于沈知行的面子,也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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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简二人再无交代,同三个年轻人道了谢便打算离开。
简易遥刚经过毒发折磨,尚无力气,需要靠人相助才能起身。沈知行便让师兄枕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单手揽着简易遥的腰背,让师兄靠坐自己的臂弯里。简易遥全程配合,倚靠着沈知行,是全然的信赖和托付。
沈知行拢妥了师兄,两人一起向薄一雅和吕剑吾的坟茔方向分别默了片刻,算是告别。
最后沈知行独自回头,快速向身后望了一眼。
那里是顾白离去的方向。
他看了一眼没够,又多看了片刻,目光闪烁,不可言说,似有千万年流过眼前。
回过头,看到遥师兄正默默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全是耐心与等待。
对上师兄的目光,沈知行微微地一怔复又一笑,最后化成仰天的几声长笑。接着又是一声长啸,震慑寰宇,便揽着简易遥从窗子轻盈跃出。
沈、简二人跃出的方向,窗外青山皑皑。
清晨的阳光照着薄雾,飘摇回荡,仙境一般。
第324章 313. 白兄同行否?
温旻一日日等候简师父医治的结果,一日日没有结果。连觉也没心思睡,就在大树下凑合。
金不戮更无心睡了,被虎伯吕剑吾骤然去世的哀伤冲得没心思想别的。撕了条白带子系在腰间,权当替虎伯戴孝。和温旻坐在一排,脑中空空。
温旻见“白兄”心情低落,便安慰几句。可他自己也无法开怀,一时间担心两位师父,一时间又牵挂阿辽。他尚不知阿辽就在眼前,还秘传了探子去邕江客栈看人家,结果听说“金少堡主又去散心了”,急得不行。
这天早晨,忽闻一声长啸。不久之后,木范婕、窦胡、苏梨三人一起从农舍走出,神情一个比一个凝重。两个姑娘脸都哭花了,就连一向闹腾的窦胡脸上都是肃穆神色。
温旻听闻啸声,识得是自己师父,便已起身。见到三个年轻大夫出门,立刻几步跨上前去:“简宗主怎么样了?我师父呢?”
金不戮也被那长啸震得一凛,跟着上前去看木、窦、苏三人。
木范婕看看温旻,看看“小顾白”,哇地一声哭出来,抽抽搭搭地将一切全说了。
窦胡跟在后面,将沈知行对温旻和“小顾白”的交待也传达了出来。
温旻天生有种冷静的本事。遇事越大、内心越动荡,表面越是没什么反应。
他听了简易遥和沈知行的去向,心头澎湃如山崩地裂。脸上却平静,因沈知行的托付,便朝“白丁”瞟了一眼。
金不戮却不一样了,听了窦、木二人的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悟到:
沈叔叔走了。
沈知行随简易遥而去。但简易遥终生不死不治,每月都要经受煎熬,连苦心孤诣抢夺的宗主之位都放弃。
那自是一种惩罚,乃为当年孤山一事所付出的代价。可也正因如此,以沈知行的心性绝不会让师兄独自涉险。选择与其一同离开,正是快剑的做派。
顾白呕心沥血十余载,终于让大魔头失去一切,可也双手染血,独自远行。
如此说来,顾、沈、简三人到底是个怎样结果?
简易遥看似惨痛,连维摩宗也回不去,可他那般性格竟甘愿忍辱偷生?
沈知行是选了随简易遥离开,可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声长啸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在金不戮脑中交相回荡。
短短几日,他的心绪如在绝壁与波浪中起伏。先是因师父提问而迷茫,后为师父单独离开而愤懑。再后来好容易决定以照顾同门为重,却骤然与吕剑吾永别,陷入深深的哀痛。而今再听闻沈、简离去,一时间只觉站得高高却一脚踩空,两眼发黑,胸口发闷。向后倒去。
温旻眼看着“白兄”站立不稳,赶忙以剑柄拦了对方后腰一下。哪知“白兄”异常敏感,被他一碰便跃地三尺跳了起来,跟被蛇咬了似的,眼神里老大受惊加羞涩的模样。
这让温旻简直哭笑不得。他自和金不戮有了肌肤之亲便极其洁身自好,不论男女,向来少亲近。知道“白兄”对自己的感情有些复杂,便更注意了,刚才拦人护人全是用剑柄,连一指头都没动。
哪想“白兄”还是屁股着了火。温旻觉得这人好有意思,又觉他笨得可以,满腔不知如何形容的心绪顿时没那么苦涩了,反倒笑着说:“白兄做什么。要飞啊?”
话虽调笑,但脚下没停,温旻白烟一般跃入简易遥治毒的房间内。
房内被褥未收,尚有余温,淡淡药味萦绕。
温旻站在当地,想到刚才师父的那声长啸,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孤寂与害怕。仿佛骤然之间变回了小小孩童,站在长街的中央,举目四望不见两位师父,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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