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花三两步过去,看了眼梁川,注意到他手边的背篓,里头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拿一块布盖着。
刘美花止住步子,眼睛不住的往背篓里瞧,眼见梁川看过来,脸上好歹还是堆起一点笑来,“要出去啊?”
梁川瞥她一眼,不冷不热“嗯”了一声。
刘美花一身的气焰顿时矮了一半。
事实上,要真要来算,刘美花着实够也不上什么恶毒继母。
虽说抠是抠了点,有什么好的也都紧着自己儿子女儿,弯弯绕绕的心思不少,可对梁川,她也是给吃给穿,过年的时候扯布缝新衣服,三个娃也是一人一件,打骂更是没有过——
主要是梁川从小就长得高壮,十一二岁的时候个头就快有刘美花高,刘美花就是想对这个继子怎么着,也没那个胆量和本事。
此时此刻,看见继子坐在廊下,光是坐着就是掩不住的大个子,一身的粗布衣裳,那大腿和胳膊上的筋肉隔着衣服都能看得到,一拳能打三个刘美花,她哪里还敢大声。
只得也搬了把小板凳,过去坐着。
心里自然还是憋着气。
梁老汉问她出去干嘛去了,刘美花瞥了眼继子,还是把在刚刚听的事给说了。
梁老汉听着听着,吧嗒烟嘴儿的动作就慢了下来,望向儿子。
“川儿,你娘说的是真的不?”梁老汉烟也不抽了,问。
梁川从听见村里那些妇人说他跟陈小幺勾勾搭搭没个羞耻时就开始皱眉了,听到了最后,竟难得有些走了神。
这些话,有没有传到陈小幺耳朵里?
梁老汉又叫了他一声,梁川才抬了抬眼,说:“没。”
没跟那些人说的似的勾勾搭搭。
每回他去,顶多就是送点吃的。
那天夜里,陈小幺蹲下来哭的快抽过去的模样,梁川有点忘不掉。
加上陈阿奶是他送去看大夫的,如今人走了,只剩陈小幺一个,于情于理,他得去看看。
看的时候也不好空着手。
于是时不时再带只他打的野山鸡。
梁老汉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愁儿子依旧不开窍,烟嘴还没含进嘴里,就听儿子又道:“村里人瞎说八道。”
梁老汉点头。
梁川拧着眉,“聘还没下,算什么好上。”
梁老汉手一抖,烟管里的烟“啪”的一下掉了出来。
刘美花先嚷了起来:“下聘?下什么聘?!”
梁川说:“去陈家下聘。”
刘美花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白眼,差点把自己噎死。
梁老汉终于把掉出来的烟叶安好了,抖着手在衣摆上擦了擦,问儿子:“这么大的事,你咋也不提前跟家里商量商量?”
梁川顿了顿,这回说:“还没知会陈家人。”
刘美花简直气笑了。
陈家现在哪里还有人?只剩一个小傻子。
敢情那些婆娘们还真说错了,不是这好事落到她家头上了,是梁川自个儿上赶着的。
刘美花忍着气说:“怎么就突然要跟陈家结亲了?”
她是想让梁川早点成家不假,不是做亲娘的,也多少有点私心,她就没指望想给梁川踅摸个多好的。毕竟越好的人家的姑娘,要花的彩礼钱越多。
老梁家可拿不出那个钱。
可刘美花就是再有私心,也没想让梁川跟陈家那小傻子扯上什么关系,把那小傻子娶过门,更是万万没想过。
道理也不难想:大儿媳妇儿是个男的,这不打紧,可是个傻子,这让别人怎么看他们家?
当下就竖着眉毛说:“这不行。”
梁老汉瞅了眼刘美花,没说话,臊眉耷眼的又抽起了旱烟,一副爱咋咋地,当老子的反正是管不了的模样。
也的确是管不了。
梁川更小些的时候,就会自己拿主意了,如今大了,想做什么,哪里是刘美花能拉得住的。
“娘,您帮我打听打听。”梁川扯了根竹篾子,放在手心拧着玩儿,一边道,“村里如今办些像样些的彩礼,得花多少钱。”
第7章
为着梁川要娶陈小幺的事,梁家不大不小的鸡飞狗跳了一场。
要不是梁川看着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刘美花真怀疑他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下了降头了。
去年,王媒婆上门给他说亲,跑了好几趟,说的毛六家的闺女,说的嘴皮子都快起泡了,他也看不上,怎么就突然不声不响的,看上陈家那个小傻子了?
那小傻子哪有半点招眼的?刘美花没看出来。
可最终还是谁也没拗过他。
梁川说下聘,还真的准备起来了。
上巧、下巧两村,娶媳妇给彩礼,那都是有定数的。
肉多少斤、糖多少块、布匹多少尺,银钱多少两。
前头的都还算好说,就是后头的,得看各家有多少积蓄。
家底厚一些的拿个十几二十两,薄一些的拿个七两八两,但再穷,五两银子至少是得有的。
就算拿不出那个钱的,就是借也要先借钱补上,事后再慢慢还。
面子不能掉了。
刘美花见事已成定局,也不嚷嚷了,只是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说拿钱的事,也不张罗买布买糖。
梁川也就没向家里张这个口。
腊月天,大雪铺满整个山头,家家户户春联贴起来了,肉味飘出来了,梁川还带着他刀跟弓,又上了回山。
雪天动物要冬眠,不好打,他披着件缀了狼毛的大氅,背着弓走了一路,带回了一张兽皮、两只山鸡跟一只兔子。
兔子还是活的,只伤了条腿,被他放在背篓里,山鸡则被他拎在手里,一路下了山。
到了村口,正撞见跟一群小孩儿跑来跑去玩儿的梁田。
梁田马上就满十三了,个头也生的不矮,比同龄的小孩要冒出一点点头,只是虎头虎脑的,看起来一脸憨相。
梁川远远看见他,定住脚步,梁田很快跑过来。
跟他一起玩的那些小孩儿就站在一旁远远的看,站的一个比一个老实,倒是没一个敢过来打招呼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村里的小孩儿都有些怕梁川。
梁田看了一眼梁川手里拎着的鸡,“嘿嘿”笑了两声,问他:“哥你又去找嫂子啊?”
他年纪不大,懂的已经不少。
亲还没结,甚至聘都没下,村里风言风语已经不少。他哥马上要跟陈家那小傻子成亲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但那是以前,搁现在,谁家小孩儿敢在梁田面前叫陈小幺一句傻子,他头一个跟人急。
女娃梁田不打,但要是小小子,他一拳一个。
梁川没否认,把右手那只没拔毛的山鸡递给梁田,“这个你带回去。”
梁田应了声,兴高采烈的接过来,一溜烟跑了,边跑还边回头,嘻嘻笑着,让梁川跟嫂子多待待。
梁川拎着剩下那只鸡,背着筐里那只兔子,信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陈家坐落在上巧村的最边边上。
原本是有院墙的,陈三还在的时候,因着那一百两银子,陈家也盖起了三间瓦房并两间土墙侧屋。
后来只剩祖孙两个,七拆八拆,瓦和砖都能卖钱,慢慢的就只剩下一间,连院墙也不必再有。
梁川到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正伸着脖子张望。
那人机灵的很,又或是已经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儿,梁川脚步声还没近,他就转过脑袋看过来了。
见果然是梁川,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变得愈发亮,在黑夜里像两颗星子。
“哥。”陈小幺叫他。
说着,把门拉开,让梁川进屋。
小傻子虽说笨,但可警觉,轻易不让不熟的人进屋。
上回在河边被郭大志逮到,也是属实玩水玩忘了形,醉汉力气又大,他才没挣开。
若放平时,看见那样的人,他早撒腿跑的远远儿的。
梁川顿了下,往里走。
虽说都是男娃,但两人现在好歹有个没戳破的亲事在这里,如今陈小幺屋里没个长辈,照理说,梁川不该进他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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