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幺就不动了。
他还有些不适应周围人一直盯着自己看得目光。
他长这么大,村里人看自己,不是鄙夷的,就是同情可怜的,跟今天那些盯着自己看的,很不一样。
可是他突然发觉,被梁川背在背上,就很安全。
梁川肩膀很宽,他把脸藏在里面,别人就看不到了。
闻着青年脖颈里熟悉的味道,陈小幺慢慢的把脑袋埋了进去。
那先前叫了一声的声音又叫道:“背新娘子回洞房喽!”
梁川背上陈小幺,吹吹打打的队伍一路在后头跟着。
旁边还有好些看热闹的村民,一路笑闹着跟去梁家吃酒席。
看热闹的村民里头,有个汉子望着那头,望了好一会儿,忽然撞了撞一个同伴的肩膀,道:“你别说,这么一拾掇,陈小幺看着还挺好看的,看那眼睛,像能勾魂似的。”
同伴噗嗤一声笑了,“你要喜欢,那先前陈阿奶在村头相看孙婿,怎么没见你去?”
那汉子摸着下巴没答话。
“你家底厚,别说娶个小,就是再娶两个小,也养得起啊。”同伴又笑嘻嘻道,“就是兰香姐要恼火了!哈哈哈!”
兰香姐是这汉子的媳妇。
这汉子终于恼羞成怒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再瞎讲,我撕烂你的狗嘴。”
第10章
梁家一个外头来的人家,在上巧村老实巴交过了快十年,还是头一回有今日这般大的日子。
梁老汉一张苦瓜脸上也难得有了些笑意,吊着个胳膊,到处同人寒暄,神采奕奕的。
农村人以双数为吉利。梁家院子里,席一共开了六桌,每桌席上的菜也是六大碗。
除去几样寻常的素菜,还各有一道烤兔肉和萝卜炖羊肉,用粗陶大海碗装着,被从灶房出来的帮工一碗碗放到各个席上。
一时间,偌大的院子里只剩唏哩呼噜吃席的声音。
上巧村虽是靠山,野物不少,可深山危险,又有狼群出没,村里头会打猎这把式、敢往那老林子里头钻的,满打满算也就梁川一个。
寻常人家平日里吃肉,一般就是自家养的鸡鸭鹅,猪肉都是舍不得的,顶多逢年过节再割点五花肉。
这山上的野兔野羊,更是几年都难得吃上的,就是在城里,也是得花好几十文才能买到的东西。
有妇人阿婆带着孩子来的,此刻筷子就只懂得往抢抢的往桌上伸,夹了好的再堆到自家孩子碗里。
吃了一阵,才又开始敬酒喝酒。
敬完了长辈那席,又到了平辈那桌。
马有财、王柱子、王石头还有另外几个村里头的年轻汉子,都端着碗站了起来。
王石头笑着说:“川哥,难得能跟你喝一回酒,这回可得给大伙儿见见量吧?”
这几个里面,除了马有财大他们几岁,其他的都跟梁川差不多年纪,大多数都成了亲。
上巧村在北边,村里的汉子们吃粗粮馒头长大,一个个都生的不矮,平时又下地种田,五大三粗,皮肤黑黑的。
梁川往这边一站,又比人都高了一截,身板是结实精瘦的,看着挺唬人。
十八九岁的年轻汉子,正是爱热闹玩笑的时候,平日里梁川话少,又都见过前些年他发疯打人打出血的样子,大家多少都莫名有些怵他,今日却不一样。
再硬巴巴的人,到了娶媳妇这日,也端不了什么架子。
是以王石头这话一说,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
梁川脸上表情依旧不多,却端起碗,跟大伙儿碰了一碰,自个儿仰头先喝了。
一碗下肚,是神色如常。
“好!”王石头叫了声,又给他满上,“川哥,再来!”
这就是摆明了想灌灌他了。
梁川眉心微微一动,看着碗里的酒渐渐满上,竟也没拒绝。
-
陈小幺被梁川背回来之后,就被送进了房。
这会儿,他正一个人坐在屋里的炕上,好奇的打量这间房子。
比起他在家里时睡的那间小一点儿,却收拾得很齐整。
炕上铺着红被,枕头也是红色的,看着就喜庆。
陈小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屁股底下硌的生疼,犹豫了几秒钟,把两只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摸出几粒花生。
凑在鼻子前头一闻,还能闻到香气。
他把花生捏在手里,又在床上乖乖坐好,侧耳便听见窗户外头传来杯碗碰撞、吆喝叫好之声。
想来是外头的人在吃饭了。
不听还好,可此刻,陈小幺只觉越听越饿。他低头摸了摸肚子,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花生敲开吃掉了。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再偷偷拿几颗花生出来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本来就在偷偷干坏事,突然有人进来,陈小幺吓得一抖,连忙把手背在后面,抬头看去,眼睛都心虚的睁圆了。
进来的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姑娘,手里捧着一碗面,大约是也被陈小幺这样大的反应吓到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那小姑娘才又慢慢进了门,反手把门阖上,走过来把面放在桌上。
梁田调皮,梁小妹却同梁川有些相像,也是个有些闷的性子,不像村里其他小女娃那样活泼。
梁小妹照阿哥说的话,进来给嫂嫂送了面,送完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只是也还暂时不想走,见嫂嫂呆呆看着自己,便也悄悄打量对方。
目光在嫂嫂身上溜了一圈。
梁小妹也看热闹见过别的出嫁的新娘子,觉得没哪一个有自家嫂嫂这样好看的。
可是这样好看,为什么会被人说成是丑兮兮的小傻子呀?
梁小妹想不明白。
不过见了好看的人,不免便心生亲近之意。
“嫂嫂,你饿吗?”小姑娘眨巴着眼睛,问他。
陈小幺谨慎的点点头。
梁小妹笑了,把桌上那碗热腾腾的面往前推了一推,“那你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外头还在喝酒,得有的等呢。”
一海碗的面,上头撒了葱花,搁了一个荷包蛋,又铺了一层油汪汪的兔肉,光是闻着就香。
陈小幺吞了吞口水。
梁小妹只觉得这嫂嫂像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胆子却比自己还小,不由得愈发怜惜,凑过来,在他耳旁小声道:“这是大哥哥专门让灶屋里的婆子现做的,大哥哥疼你呢,嫂嫂,你别怕他。”
梁小妹年纪虽小,也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到底是一个姓的妹子,晓得为自家哥哥说几句好话。
她知道自家寒酸,田没有多少亩,银钱没有多少贯,自己这个哥哥又凶神恶煞,讨媳妇很是艰难。
这半年,媒婆连他们家的门槛都不想踏一步呢,眼看着好好一个汉子,就要熬成个老汉子了。
好在最后还是讨到了。
几个一起玩的小女娘们,还嘲笑她以后就有个丑八怪小傻子嫂嫂,结果眼下一看,哪里丑啦!
明明这么漂亮,比她们几个屋里的嫂子都好看!
梁小妹越看越满意,又在屋里待了会儿,催着陈小幺吃了面,才笑嘻嘻的拿着碗跑了。
急着去跟小伙伴炫耀去了。
-
陈小幺被哄着吃了面,肚子里不饿了,可没一会儿,困意又上来了。
原本到了一个陌生环境,他应当是有些害怕的。
可也不知道为何,待在这个房间,这张炕上,他却难得有些安心。
被褥应当是晒过的,松松软软,有种好闻的气息。
还有梁川身上的味道,浅浅的铁锈味。
这气味闻着像是流过血似的,但也不奇怪,梁川毕竟一个猎户,打猎哪有不受伤的。
上回,陈小幺隔着衣服就闻到了。
陈小幺摸着肚子,渐渐的困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半夜。
陈小幺被小腹处的酸胀之意憋醒,他睡的昏天黑地,做了好几个梦,以为还在原先的家里。
他迷迷糊糊叫了两声阿奶,又才睁开眼,探头寻炕边的鞋子,想去小解。
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一个朝他走过来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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