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自小看似情感淡薄,同爹和后娘亲情寡淡,但实则年年春节都未曾缺席过。就是腊月二十八还冒着雪在山上打猎,腊月二十九,他也定然提了山鸡从山上下来。
娶了陈小幺后,他便愈发的恋家。
以前或许是终究想要个热乎的歇脚处,如今却是炕头也热,心里也热了。
但江湛的话,梁川也没法子一口就回绝了。
按梁川在来时路上盘算的,在京城办事儿顶多十天半月,等事儿办完便走,托赶马的脚程快点儿,约莫还能赶上回家过小年。
可那日,江湛在前厅同他说了那些话,教他晓得自己究竟为啥从一开始便对陈小幺那样在意,梁川便心知,这趟来京师,怕是得多呆上阵子了。
平宁长公主确是待二人极好,安置的客房,是公主府布置最好的那间,地龙烧的热乎乎的,比起北方的炕也差不了多少。
平宁长公主同胞弟感情深厚,对他唯一的血脉也自当无尽怜爱。但说来也奇,长公主自初见那日红了眼眶,后头又同三人一道吃了饭后,却是再少出现了。
就像是刻意避着不见他们似的。
二人成日待在府里,也算无所事事,尤其是梁川一个在家里时干活儿干惯了的人,如今一闲下来,手脚竟是有些发痒,很有些怀念握刀握弓的滋味儿了。
腊月二十七这日,算是上京城年前最热闹的一天。
朝中官员都已休沐,又还没到大年三十真正团年的时候,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比花灯节还要热闹几分。
这天日头也好,江湛也闲来无事,一早便驾了车马过来,邀两人一道去凤音楼听曲儿。
凤音楼是个酒楼,只不过曲儿的名声也大,几个乐师新谱的曲子一出来,不过几日便风靡京城。
三人一到,便有人来引,径直去了二楼厢房。
前脚刚进,后脚又有小二端着酒壶进来,替他们斟酒。
陈小幺便伸长脖子瞧着。
只见这水香喷喷的,一倒出来,还泛着些诱人的粉色。
他自来了京中,长公主府的饭食样样细致,几乎日日都有让他看呆了眼的新花样儿,可眼前这粉色的水儿,却又是他从未见过的了。
小二替梁川和江湛各斟了一杯,正要到陈小幺时,江湛还未开口说话,梁川便先伸手挡了一挡。
那小二一愣,顺着那大掌抬眼看上去,不多时又立马低下头去,没敢多同梁川对视。
江湛笑道:“再上壶果浆来。”
这酒的酒味虽是不浓,但劲道却大,寻常人只喝三五杯便能醉的不省人事,先时江湛在京中,想喝这酒,还寻不到人一道前来。
如今有梁川一起,倒是不担心这个了。
那小厮忙退下去了,没多时,又端着一壶果浆上来。这回,不需人再多说,便极有眼力见儿的往陈小幺面前的碗里倒去。
陈小幺瞅瞅自己碗里的东西,又瞅了瞅梁川同江湛杯里的,嘴巴扁了一扁。
……小幺还是喜欢那粉粉的呢。
三人里头,除了江湛,都不是什么多话的,喝了一阵,便听得外头筝筝弦音,是乐师开始奏乐了。
又过半晌,忽然有人在外头叩门。
“在下郑鹊,前些日子在长衢街同兄弟见过一面的。方才在外头见兄弟进了凤音楼,便擅自跟了过来。”外头那男声豪爽:“既然有缘再见,何不出来一叙啊?”
梁川同江湛的手都是一顿。
“寻你的?”江湛问。
梁川思索一阵,不置可否,却站起了身来。
他道,“我看看去。”
刚起了身,就见江湛笑眯眯的,也背着个手,跟在后头出来了。
一推门,外头站着的,果然是前几日在大街上遇见的那缉拿盗匪的络腮大胡子。
约莫是今日休闲,这络腮胡子穿的与那天很是不同,但看起来仍是虎背熊腰,腰间别了一把短剑。
“上回承蒙兄弟出手相救,咱们镖局这些日子才能清闲些,不然,这都快到年关,恐怕还得在为那档子破事烦心。”郑鹊朝他拱了个手,瞧着是江湖中人的手势,又道:“那日兄弟走后,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没想到今日就这么碰巧。”
说着,也不知道是闻见了啥,鼻子抽动一下,就往厢房内瞟了眼。
江湛站在后头,见状,直接把厢房门一掩。
梁川不同他废话,单刀直入,“何事?”
郑鹊便也收回了视线,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如若兄弟不嫌弃,可愿意来我隆丰镖局做事?”
这话一出,江湛同梁川都是怔住了。
陈小幺探头,从窄窄的门缝里,瞧了瞧厢房外的几人,只见他们站的远远的,声音不小却也不大,说的都是些小幺不懂的东西。
听了一阵,陈小幺便扭过了头,转而盯着那装着酒的酒壶瞧。
酒壶瓶口儿细细长长,滑溜溜的。
陈小幺拿手指头在瓶身上摸摸蹭蹭一阵,瞅了眼门口,见没人瞧过来,那些个人正讲得正欢呢。
没一个注意到小幺的。
他悄悄握住了壶柄。
-
隆丰镖局在京中名气甚大,在两湖、两广一带也有自己的分局,干的是拿钱运货的活儿,刀头舔血,其实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了。
郑鹊到底和一般的汉子体质不同些,又生性豪爽,没几年便做上了总镖头。
能让郑鹊瞧得上眼的人可不多。
但能让郑鹊主动抛出橄榄枝,还一口便回绝了他的,却又是从来没有过。
待人走后,二人在原地稍稍停留了半晌。
江湛忽而道,“如何?”
梁川正要往厢房内走去,“怎么?”
门半掩着,江湛看了一眼门缝,压低了些声音道:“还记得来京前,在榕树后头,我同你讲的话么?”
梁川步子一顿,偏头看他一眼。
那日江湛同他说的,无非是他们这类人天生与常人不同,如此占了先天的便宜,在这世道,无论是在朝为官、在沙场为将,就算只是经商,想要做出任何一番事业,恐怕都比一般人容易些。
难怪有“天元”这么个名字。
凡身怀大才之人,都不愿才能被埋没,何况“天元”。
梁川其实明白江湛的意思。
当然,江湛的另一层意思,梁川也明白。
小幺既有那一层血脉,让他一辈子过普通庄稼人的日子,长公主定然心有不舍,当是想将他长久的留在京中的。
如今既然没提这事儿,要说江湛没在当中劝解他母亲,梁川是不信的。
认识这样久,从山林遇狼,再到后来因误会而大打出手,如今又一同上京,也算半个知交。
梁川也有几分兴趣,愿同江湛讲讲真心话。
“若一开始便没遇见小幺,我会答应你。”梁川低声道,“若小幺世故圆滑,没这样单纯,或许,我仍能答应你。”
陈小幺心智较常人有缺,未必适合在人太多、关系太复杂的地方生活;梁川视陈小幺如命,更不愿长久的离开他身边。
上巧村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梁川还是头一回同江湛说这样长一句话。
话已至此,其他的什么都不必再多说了。
江湛也是个聪明人,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然也不会一早就对长公主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笑笑,道:“进去吧。”
二人一同推门进了厢房。
瞧见里头场景,两人都是一愣。
陈小幺坐在桌边,一杯接一杯的,竟是将那酒壶里余下的酒全喝光了。
江湛惊得呆了,梁川瞳孔也微微扩大,继而蹙眉,快步朝桌边走去。
陈小幺见他过来,便抬起脸蛋,傻兮兮的朝他笑。
坐的倒还是乖乖巧巧的,似乎没什么不对。
可细细一瞧,一张小脸儿上已然浮上了些绯红,两只大眼睛也晕晕乎乎的,像在打着转儿呢。
江湛心里暗叫不好,拎起酒壶一瞧,见里头果然只飘着一层浅浅的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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