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秘密(10)
摄政王虽可摄一切军国政事,却管不到大行皇帝给自家儿子留的亲卫人马和密令上头。这摆明了是皇帝借此机会想表达亲近和信任。
赵渊起身道:“臣谢陛下相询,愿为陛下参详、补足。”
他要如何才能劝留下李逸的人头。
赵珩又将琢磨过的腹稿拿出来,“这名册上的人,旧臣里多是贪佞枉法,玩弄权术之辈,原该杀了以儆效尤,叫百姓看看新朝气象。偶有一两个堪用之才,若肯归顺,便先放着。
朕头疼的是一众前朝宗室,大庆得以顺利立朝,打的是尊皇的旗。
朕本以为,直系的诸王均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些,施恩放到一处偏远封地,名为封王优待,实则看管起来就好。谁知,竟还漏了一人,正是被秦王废掉的李逸,他到底是庆朝太子的血统。”
嫡得不能再嫡的皇长孙。
赵渊缓缓开口:“庆朝旧臣之事,陛下思虑得十分妥当。至于宗室的处置……”
明知该先说些场面话,该循循善诱,该待一切火候差不多了,再劝皇帝行仁义。
然,赵渊此刻仅有的机会就在眼前,以他领兵多年的性子,是断然不肯让皇帝生出丝毫犹疑的。
他一刀见血,“陛下若分封其他宗室,而杀了李逸,不过是掩耳盗铃。陛下若干脆一气杀了所有宗室,则大成朝在天下人眼里只怕还不及秦王末政!”
秦王篡位都知道明面上留着李逸做做样子,笼络人心,也好留个青史仁君的名头。
新朝打着勤王救驾的名义发的兵,如今外头还有几股势力没有消灭,大成要坐稳京师,得士人百姓拥戴,大义上靠的是扮演庆朝正统传承人的角色,若上来就杀了李逸乃至一干宗室,实是大大不妥。
但留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赵珩也知为难,不然不会寻赵渊来说,到底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杀了李逸,便是坐实了背主之名吗?”
“李逸一死,我大成师出无名,大行皇帝与陛下皆成了弃信小人,无义之君!”
赵珩豁然立起,“皇叔!”
父皇和自己都被当殿斥成了小人无义,少年天子被迫得眼内冒火,终是忍了忍,才道:“慎言!”
“臣僭越了。”赵渊早知后果,话音未落人已请罪。
思政殿里此时落针之声亦可闻,天子上坐,摄政王下跪,赵珩却觉得赵渊立得比他还高些。
赵珩缓过了气,终道:“皇叔起来吧,容朕再想想。”
赵渊退出殿来,正值夏末申时,一日里最热的光景。
只不过小心瞄了几眼自家王爷,赵喜那张常年笑脸,就被冻没了表情,连步幅都不知不觉变小,落后去几步,多少远着些。
赵珩在中和宫自然等得,李逸呢,銮仪卫的密牢里,又能挨几日?
第十三章
李逸起了高烧。
夏末秋初,密牢里日中热得如同蒸笼,夜里秋寒一浸,阴湿潮气直入到骨子里,李逸从来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主儿,不过几日,就发起了高烧。
平安懂事,只在夜里以为李逸睡着了,才悄悄抹泪。
这般情景,只有越烧越糊的份,眼看着李逸连水都要喝不进了,平安急得嚎哭大闹,直闹得生生挨了几回打,连牙都掉了两颗,才引来牢头看了看。
关在这密牢里的都是要犯,一没审二没定罪,按例还不到死的时候,若不是为了差事稳妥,平安再怎么闹,牢头这尊驾也不会挪动半分。
奉了命的狱卒进到槛栏里查探,不多会儿,弯着腰摇头出来,“吴爷,看着是不太好,您瞧着怎么办?”
吴金朝手下瞪眼,这难道是要破费?!
他一个銮仪卫的属吏,连个小官儿都算不上,也就在这临时立起的大牢里头能被胡乱称声爷,要不是看管犯人能多些外快,还能尝尝作威作福的味道,他早回衙门里整理他的文书去了,谁会来这地儿受罪。
钱还没捞着多少,就要被这倒霉鬼害得破费不成。
吴金着实不想管李逸死活,只是当差前上头可是关照过的,这些人都得留着口气,一日旨意没下来,一日不能去阎王爷跟前报道。
狱卒看出吴金的郁闷,同声附和道:“这帮子余孽,都娇生惯养得没边了,这才进来几天,就受不了了,死到临头,还要叫咱们受累。”
“这会儿磨嘴皮子有个屁用!得想法子把他这口气吊下去!”
“吴爷,您别急啊,灌两副药下去,保管能好。”
“谁不知道弄两副药会好,钱呢?这破落户进来的时候,这里头就没一个比他更穷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还像模像样带了个太监,谁知道竟一个子儿都摸不出!”
要说其他那些抓进来的余孽,可真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往日他这般人等是连对方的门也摸不着的,比如那个关在第三间的户部尚书,那还是人当年中状元巡街时,吴金见着的模样。
至于其余那些个,吴金就都不认得了,即便来往听到校尉们提过几个名字,他也是对不上号,原本他一个牢头就不需要知道这些,这是秘狱,只管看牢犯人就是,其他的多知道了未必是福。
再则,如今这些人也都倒了,有过再响的名头也没用。
如今外头正挨个抄家清算,虽然他这地儿不像别的牢里,是不可能有亲朋来探送东西,因而牢头也就没了坐受贿赂的机会,不过也同样因着这个缘由,这差事才能轮得到他吴金头上。
他也知足了,光是把这些老爷少爷身上的绸缎衣衫剥下来,手上戴的,头上簪的,腰里挂的,零零总总也有不少,不枉费他花尽心思谋到这个差。
整个大牢里头,最不像样的要数眼前这破落户,来时身上穿的衣裳倒还好,只金玉一概没有。至于底下跟班的小太监更是麻衣麻裤,一个子儿也搜不出,怎么两个就穷成这样。
吴金哪里知道,李逸是午睡时逃出来的主儿,哪有闲情逸致佩挂好金玉再出来。
他正苦闷李逸身上寻不出钱来,那目光自然就移到了人身上。
李逸此刻倒在囚室的东头,姿态羸弱,乌发微湿散开鬓边,玉颊上火红一片烧如飞霞,虽双目紧闭,睫羽却在颤动,叫人看了移不开眼去。
吴金暗道,这位倒是真称得上玉人,都病成这样了,皮相减了几分,骨相却出来了,吴金也是念过书的,知道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这位的骨,那倒了也是折了的修竹,不是朽木架子。
真是白瞎了这风流模样,钱,钱,钱,要是这人能由着他卖了该多好。不说卖个大价钱,这病恹恹的,年纪也有些偏大了,但怎么说也是个宗室子弟,舞文弄墨,附庸风雅肯定是不在话下,说不定还能吹弹个什么,就更能往高了要价了。
“吴爷,要不把那无关紧要的卖了?可不就有银子了,还能赚回来点。”
吴金当头就给了狱卒一下,“这什么馊主意,有没有紧要那是你能做主的吗?再落魄他也是个宗室,卖了?卖了等校尉来提人,一百个你都不够换的!”
“哎呦!”狱卒抱头躲一边,“我的吴爷爷啊,您这是想哪儿去了?小的说的是那个小太监啊!那又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不过是一起跟着捉进来的罢了。”
吴金一愣,说得对啊!
虽然卖了钱不多,也能平了这抓药的钱,说不准还能有些余的。
“去,弄两副药来,夜里头再加床被子,记得要破的啊。药也别费钱,和大夫说能吊着口气的,越便宜越好。”
有地方弄钱了,吴金吩咐起来也爽快了许多。
狱卒应得干脆,这就往槛栏里重新捉人。
李逸是被平安撕心裂肺的哭叫弄清醒的,勉力睁眼就见狱卒架着人,平安一半的身子已经拖到囚室外头了。
李逸头重脚轻硬撑起半个身子,开口时嗓子眼疼得都不是自个儿的。
“把人留下!”
十多年货真价实的皇太孙,李逸可不是白当的,这是古代,上下之分自有天堑之隔,他骤然摆出生杀予夺的架势来,狱卒明知这是个空架子,却还是下意识停了脚步。
吴金直到此时,才头一回觉得李逸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皇孙,人宗室到底是宗室,处境再落魄,派头还是天大的。
“你病得不轻,身上又没分文,自然得卖了你这随人,好换了银子给你治病。”
吴金多少因着美人顺眼,如今财路也有了,心情尚好解释了一句。
不想听了这话,本该闹腾的平安乖乖不动了,李逸倒急得一阵猛咳,“咳……你……要怎样,才能把人留下。”
吴金刚要不爽讽刺两句,叫狱卒快些把人拖走换钱。忽的那两个押人的狱卒中,走出一个,正是前头提醒他卖人的那个李六。
“吴爷,您忘了那茬了?”李六鼠目一转。
李六这一提点,吴金顿时反应了过来。
来当差之前,吴金就打听了大户人家不会只把钱财归拢在一处。
凡进到这牢里的,被扒光身上财物只是第一道,这第二道便是要受狱卒们给的苦头,逼问出藏钱的地方。
别说,这些人中还真让吴金挖出几个财主,每次有了收获,吴金吃大肉,也分狱卒们喝些肉沫汤水,好让他们卯足了劲继续审人。
上头的意思是不要弄死了,至于伤了残了,可就没那么多计较了。
只可惜这些日子已审完了一圈,能捞到的不足两成,大部分犯人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吴金之前没折腾李逸,是因为还没轮到李逸,李逸就先病了,如今被李六一提醒,他当即就想了起来。
等吴金说出意思,李逸还以为自己烧糊涂听差了,他一个阶下囚,被废多年的庶人哪还有什么藏着的银钱。
他又仔细瞧了瞧吴金,这厮竟不是说笑的。
李逸愁了,他原本那点过日子的家底,早被乱军弄没了,后头为平安看病,又去了随身那点金叶子,肃王府里倒是什么都有,可为了逃出来,他可什么也没带。
“怎么,还舍不得藏的那点银子?”吴金见李逸不开口,心下不满,嘴上却还是耐心劝着,“你可要想明白了,有了钱,能保着命,还能留下人,伺候你些时日,让你舒舒坦坦的过完后头。
这钱在外头,你能不能有命出去拿,可不一定。等到人都没了,你留着钱做什么,何况你这病能叫咱们发现,还是你这小公公死命叫唤来的。
你只听话把银子拿出来,我保你后头日子吃饱穿暖,有医有药。你看看你隔壁东间那位,给了我二百两之后……”
吴金这厮还知道要树立榜样,板子糖枣都放那儿了,就看你们这些从没吃过苦的贵人们要选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