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远播的大佞臣原来是个美强惨(94)
冀州满城飞雪,城内城外已经传来突厥王都大捷的喜讯,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已从朝廷与西北军共御外敌的时候消失,赤江两岸均撤兵防,先开放货物通行,后开放百姓流动,渐渐恢复商贾往来,河东正在恢复往日的生机。
如河东一般,在大楚的每一个角落里,生机都在悄然无声地恢复,朝廷拨下赈灾银两,加重官员贪墨的刑罚力度,北方再无流民南下,已逃亡南方的灾民在官府的帮衬下有片瓦遮身,有食物裹腹。战争造成的血腥与死亡恍惚仿若昨日之事。
永历五年,农历正月十八。
赵嫣终于等来了那个人。
他穿一身玄色的铠甲,陈旧铠甲上落满刀口,额上新添疤痕。虽得胜归来,却因数日纵马疾奔略显狼狈,墨黑的长发被发冠束起,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站在珠帘后的影子依然高大,腰间一柄银色的弯刀,双肩上落满了碎雪,掀开珠帘的时候脚下淌落一地水痕,有风雪随着掀开的珠帘一同卷入暖室。
赵嫣身着青花绛袍,手中捧着暖炉,暖炉中的炭火随着倒灌而入的风雪在灼烈地焚烧发出滋滋的声响。
“赵长宁,我回来了。”
大军未至,单骑而归。
赵嫣盯着他额上的疤痕,目光微闪,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楚钦笑了声,“不是什么大的伤口。”
他将赵嫣抵在窗柩前,炽热的呼吸喷薄在赵嫣耳畔,“不知道赵大人这一次,给本王什么奖赏?”
楚钦身上带着凛冽的寒气,披风上的碎雪融化进衣领,靠近赵嫣的身体却灼热温暖。
赵嫣被他迫在窗柩上,恼羞成怒道,“你松手。”
楚钦笑道,“大人不接话,就是决定以身相许了。”
赵嫣呵斥道,“说什么胡话!”
楚钦叹息,“开不得玩笑,可真无趣。”
赵嫣伸手推他,男人的身子却沉重的像山岳倾塌于赵嫣的肩膀上,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扎的赵嫣发疼。
“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从未如此对一人牵肠挂肚过。”
于是赵嫣推他的手便忽然没了力气,由着他靠着,男人身上的艾草气息将他包裹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之感。赵嫣此时忽然意识到,声明昭著的西北王,年纪比他还要小一些。
或许因为多年沙场杀敌养出的威慑与刀锋般的锐气,便常让人忽略他的年纪。
“赵长宁,跟我回了西北,你就是我的,要是想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楚钦在赵嫣肩窝上含糊不清地咬着,赵嫣身子猛地一颤,那吻已经从肩窝落在了胸口,衣襟被半敞而开,赵嫣咬牙想推开楚钦,楚钦却将他抵着窗户,伸手撕裂赵嫣的下摆,赵嫣衣衫凌乱,暖炉砸在了地上,脸色发红,惊声道,“你在做什么!”
楚钦在赵嫣的耳边轻声道,“在西北打仗的时候,我想了好久。”
赵嫣拢住被撕开的外衫咬牙道,“外头有人……”
“那又如何?”
“你……”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福宝的敲门声,“公子不是要用热水?”
旁侧的窗柩有风雪拂过,福宝久等不闻应答,挠着头离开,以为公子生了气,生了何气他却是不知。
待门外没了动静,赵嫣羞恼地推开楚钦,抖着手软绵绵的一巴掌打在楚钦的脸上,楚钦脸被打的偏在了一边,却也不恼,“你这样的,打人就像挠痒痒。”
楚钦这样的军营中长大的男人,纵然是天皇贵胄,骨子里流着矜贵的血,平日里看不出来,到底难免沾染了些军营的兵痞气,吻一个个落下来,却恶劣地在脖颈处最显眼的地方落下彰显主权的痕迹。
窗柩外风雪交加,暖室内春光无垠。
墨发的美人黑发摇曳,他的手环在年轻军人的脖颈上,却没有力气,像依附大树而生的藤蔓。
红烛被风骤灭,便看不到旖旎的光景,唯有似有若无的声音在帐中分外明晰。
昏沉荡迭的绮梦中,赵嫣耳畔听到一个人低声道,西北会变回原来的西北。
后来有一日,福宝听到赵嫣用一种近忽严肃的口吻问他,“你也觉得我很无趣?”
福宝大笑,“公子若是有趣,这世上便再无有趣的人了。”眼看赵嫣脸色阴沉,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遂亡羊补牢道,“其实,公子只要不板着脸,也……”
赵嫣拂袖而去。
福宝挠头,公子这臭脾气病成这样也不见改。莫非还有谁说过这种话?
第一百五十九章
西北军中秦王的亲信知道他们的殿下单骑至冀州。
从冀州回京城接受敕封的时候身边带着一位时戴斗笠,偶尔能听到咳嗽声的公子。
瞧不清楚眉目,听声如淬玉,双腕如凝脂,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
秦王将这位公子藏的极好,在京中几日外头都不曾传出什么风声。
永历五年年初,西征突厥的大军班师。
朝廷敕封西北军与京军无差重赏之。
秦王楚钦被封西北王,成为大楚史上唯一三次封王的王孙贵胄。
朝廷依照盟约撤回西北驻军,西北军择日分批离京。
西北军中的伤员未参与突厥王都一战,一直在河东赤江对岸养伤。
回撤的最后一批军队肩负一责,即绕道冀州赤江对岸与伤员会合,将这些年轻的士兵平安带回西北。
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暗流起伏。
这些离开故土的西北军,往后一生都不会再踏入京城的土地。
若有一日踏入,必将带着刀兵而来。
月色莹莹披洒于荒山旷野。
一座孤坟茕茕孑立。
楚钦勒住了马匹,马声嘶鸣止住前蹄。
赵嫣摘下黑色的斗笠,发丝被山风吹拂没入衣领,披着厚重的狐裘,脸上不带暖意。
这还是他自从出事以来第一次踏上京城的土地,而今终将要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来见生母最后一面。
赵夫人的墓前因几年无人打理落满碎尘枯叶。
狂风卷动,百草枯折。
赵嫣在母亲的墓前种的桃花树已经在深冬中凋零,枝干积满银装素裹的雪。
雪压断了枯枝,枯枝簌簌坠落。
当年在山涧放走的小鹰失去踪迹。
揽着小鹰说日后要翱翔天空的赵长宁已经死去。
赵嫣的手指在冰冷的衣袖中蜷缩起来。
雪光映月,满目疮痍。
他的身份不宜暴露,白日戴斗笠,只能趁夜色而行。
来母亲坟地的路上沿途经过赵家,曾经一手遮天的赵家已被贴上封条。
红漆剥落,人迹罕至,院落中缠满灰尘与蛛网。
参天的大树被蝼蚁蛀空,露出森白的皮囊,枝干在黑夜中狰狞地扭曲,似要哀嚎出声。
耗子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而内,用尖锐的牙齿啃锯墙洞,破旧的寺庙尚且比之来的体面。
有百姓在门前用碎石划字,不堪入目的辱骂之言划满整面墙壁。
再往前走几步是乌云巷,乌云巷后是曾经的陆家,如今一样门可罗雀。
听说荣家也一门没落。
若干年后,这些权极一时的门第将变成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或褒或贬,或单薄或厚重,沦为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高门大院之后的杀戮与血泪,将永远被埋没于地下。
赵嫣还记得乌云巷口的酒馆,他曾在酒馆中抓过酩酊大醉的赵茗几次。
酒馆大红的灯笼还在,院中的野草却已有半人高低。
世人的辱骂虽锋利如刀,却只能刺伤眼睛。
眼睛疼的久了便已习惯。
真正一句话捅穿心脏的往往是血肉至亲。
赵茗当初一语成谶,赵家成了一座活死人墓,里头住着的赵嫣变成见不得光的鬼。
赵嫣在赵夫人的墓前跪下,一个头磕在布满嶙峋碎石的地面。
他没有照顾好赵茗,也没有守住赵家。
月色隐入翻涌的云海,蜿蜒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天边下起了碎雪。
雪花落在赵嫣的长发与眉睫之上,心脏虚软无力地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