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107)
可辛襄对此充耳不闻。
裂焰的枪锋闪着肃杀的寒光。
他居高临下,步步逼近,神色哀静而痛心。
“别人不清楚,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你……”
手腕上的绿玉髓一闪而逝,那一点天下凝聚的翠,好像还未流就已经枯竭的眼泪。
齐策被那翠绿一灼,顿时就省得了:是天不佑他!他不过是把这么个小东西扔得随意了些,居然还能被公子襄拾到!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知事不就,齐策忽而一笑,只是他上一个弹指还惊急畏惧的心,不知为何,就忽地镇定下来。
他不想辩解,也不想说这是济宾王的命令,他齐策做了便是做了,他做时不后悔,今日公子襄若是因此而杀他,他照样不后悔!他只盼他的主君,未来即位的那一天能看清楚,除掉辛鸾,对他的将来,有百利而无一害!
公子襄看他坦然,并没有心软改变主意,只在心中暗叹自己此前十八年还没有瞎得太厉害,没有枉识他一场。他沉声,“一命偿一命罢,我给你个痛快。”
此一时,所有人都急得大叫了!
齐策闻言却忽地笑了,大声应道,“那请公子开刀罢!我齐策受着!”
“陛下——!”齐嵩大喊!
群臣兀然相望,公良柳狠狠握住了椅背。
裂焰光芒流转,齐策坦然闭眼,辛襄猛地提枪——
可还没等齐策血溅金帐,一声高亢的黄门叫喊贯开整个大帐!
“报——!”
“陛下,含章太子现身了!”
兔起鹘落,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裂焰陡停,从容赴死的齐策霍地睁大了眼睛!重臣面面相觑,公良柳投向齐二的脸霍地转向公子襄,济宾王拍案而起,齐嵩紧迈出了一步,而公子襄神色骤变,完全懵住了。
“你说什么?”
一片死寂里,一朝臣切切问道。
“含章太子现身了!”
那传报的黄门也知道兹事体大,他一副且喜且忧的眉毛,急急道,“是真的现身,百姓说看到了凤凰图腾。”
凤凰!
南阳九钟鸣响时的降世凤凰!
济宾王站在上首,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陛下当心……!”
所有人都关切地看着济宾王,只有公良柳担忧地看着已经完全呆掉的公子襄。
他知道,公子襄勃然作色肯定是听到含章太子已死的消息,所以才有金帐这提枪履殿,如今这一场闹剧,在太子还活着的消息立刻把这件事变作了一场闹剧,便是成人乍然得知也要招架不住了吧!
可是,这乱局,老天不会给他们任何人犹豫观望的时间。
哗啦地一声巨响,辛襄一剑削断了他沉重的十二结玉佩!
他衣袍一掀,大步扭头就走,深黑色的外袍猛地被人掷落在金帐的红毯之中,重臣齐齐捏着一把汗,再看,还哪里有公子襄的影子!
“柳营许将军何在?!”
齐嵩觑着济宾王散乱的神色,知道主君这是拿不出主意了。帝王的宝座他还没有坐到半个时辰,现在就出了这档的事,恐怕任谁也冷静不了。
他心中忧愤,刚刚辛涧放任公子襄追杀齐策的一幕他不敢忘怀,可是他处事已久,知道此事仍不算善了,只能不得不暂时压下私怨,来为辛涧周全。故而一片屏息中他当机立断,“现在立刻出帐确认消息真伪,查证是不是有心之人散布谣言,若当真是有人无中生有,立刻带军回来矫正视听!”
“齐策!”
命令如弹珠急发,还不等许将军高声唱喏,济宾王在高台上忽地一声,“过来!”
齐二明明刚刚还有一股意气,此时却已然脸色煞白。听到主君喊他,立刻屁滚尿流地从地上爬起跟上,他亟亟思索一脸惶恐,想的不是刚刚的生死一线,想的是:辛鸾居然死而复生?!
齐嵩根本没有来得及拦住儿子,齐二迅捷地跟上济宾王,转过内账的转角,他双膝一软,就想下跪请罪!
可是济宾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狠狠地扶住他,目露凶光:“你之过错我事后再论,现在!”
他把一块被体温灼得滚热的玉佩按进他的手里,切齿道,“祭坛四周高处有鬼面蝠、惊山鸟、绣眼乌鸦全部,现在,所有人便装!抢在公子襄前面,将辛鸾就地诛杀!”
齐策惊了!
众目睽睽,现在只要行动,就是引火烧身,可是很显然,眼前的人已经顾不得了了——原本杀气就极重的男人,此时的目光欲癫欲狂,若是可以,只怕他自己就想撕破皮囊择人而噬!
齐二的指甲根胀痛发痒,屏息攥紧了玉佩、只听面前的帝王又冷酷地重复道,“齐策,不惜一切代价,孤不让,也不许,辛鸾他活着走出这漳河口!”
第73章 垚关(3)
惊山鸟,担斥候。鬼面蝠,掌暗杀。绣眼乌鸦,善弓弩。
齐二虽是济宾王的亲信,但也并不知道济宾王在先帝的丧仪上、在赤炎、京营之外、还布防了暗卫。
历朝历代守卫制度的红线,是任何持械者所在的阙楼不许高于天子,可是以以济宾王之多疑,居然在他亲手炮制的大戏上,安排有人持械居高——其后所展露的信重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心惊。
但就因为他们本就把占着制高点,此时齐二一声令下,他们完全不必受到谷地人海的影响,展开特质的衣甲,飞速掠到了狭窄的两山之交,于咽喉要道上空飞掠而下——
是时,吊唁的人海默默地攒动,哪里想到横祸从天而降?
因为济宾王的一句“不惜一切代价”,这些心狠手辣的暗卫也懒得分辨到底谁是辛鸾,直接见人就杀,开始对平民进行血腥清洗。
尖叫声瞬间爆发而出,被举在头顶的小女孩率先被削掉了脑袋!
第一捧血溅落出来,溅到四周百姓的身上,母亲吓得口不能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父亲还以为山上抖下了一场雨,再摸,自己的小女儿已经软软地摔在他的怀里,变成一个温热的无头娃娃!
女人呼天抢地的声音瞬间爆发出来!可是很快,第二捧血、第三捧血瞬息而至,弹指间,整个漳河口已经无数人被摘去了脑袋!
人群瞬间陷入了空前的惊慌之中!仰头再看,只看得无数人手持兵刃从天而降,青天白日,宛如恶鬼倾巢!
前来吊唁的顺民大部分这一辈子都没有上过战场,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的阵势!人们呼喊惊叫,胆子小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剩下还有点求生意念的胡乱地哭喊推挤起来,身披着不知是谁的鲜血脑浆,在狭窄的咽喉要道,开始了一场夺命的奔跑!
后世对漳水围杀曾以“地狱”二字来形容,其中惨烈之处丝毫不亚于二十一年前的漳水河战场。人们的恐惧溢于言表,在一息间迅速传染,整群人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人们大喊着,哭叫着,推挤着,后面的人生怕晚上一步,无望地推着前面的人,嘴里胡乱着吼着什么,第一个摔倒的人徒劳地用双手护住头部,但是很快就被后面的人碾了过去,只踩得肝胆俱裂,七窍血流,而后面人又被前面的人绊倒,一个一个被踏在地上!
到最后,无数的百姓被挤下河口,甚至不会水的百姓也跳入漳河之中以求一线的生机!
申豪后来对邹吾说过,赤炎的规制一分为二,一面是明,一面是暗。从建国始,明面是效忠天衍帝的一十八番,暗面是济宾王亲自统筹掌管的三大暗部。可是说是三大,但是暗部人数从来都有限,还因为训练耗费巨大,人员难以管束,每一部有一百人就已经不错。
就算是他知道赤炎暗部,从来也只以为他们出现总是十人一队、二十人一队,可是那一天,三大暗部居然同时行动,百人现身的刹那,飞流直下,宛如过境的蝗虫。
“辛涧他疯了!”
当时辛鸾被人群裹挟着,从墉城北门出来时根本还没来得及渡河,在他前面的人已经惊叫着往后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