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191)
庄令辰解释:“是这样,当初景烈太子攻打楚州……”
子释皱皱眉。景烈太子?啊,想起来了,是符定。这名号真够隆重的。
“这些年,楚州一直是景烈太子留下的人在守着。虽说始终不安定,却也没有别人愿意蹚这趟浑水就让留守楚州的千户领单佢兼了楚州宣抚,军政大事任其裁处。地方县令丞尉空缺,朝廷派去的人没法到任,单佢便自己找人补上。这种状况,在皇上默许下 ,已经持续了两三年。”
一一正因为如此,太子欲拿楚州开刀,满朝上下没有人提意见。 手打
子释缓缓道:“如此看来,这些意外,既可能是白沙帮等义军残余势力的刺杀行动,也可能是宣抚大人……”
庄令辰在对面点点头。靖北王册封太子后,王府詹事调入中枢,给秘书令莫思予大人当副手,出任秘书郎。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说话的却是岳铮。他刚刚从督粮军中卸任,预备到户部去做侍郎。
一一太子殿下往朝里安插自己的人,比起之前靖北王统一疆域的军事行动,要温和含蓄得多。
见大家都望自己,岳铮沉声道:“流寇盗匪,也有可能既不是白沙帮残余势力,也不是宣抚大人另有图谋,就是纯粹流寇盗匪。”略停一停,“我看了这几年楚州报给户部的丁口数目。永乾三年开始造册入籍,当年总计十九万四千七百余户,七十二万五千余口。到上一年,也就是永乾六年,户数减少一万三千有余,人口减少五万左右。其余各州,不论多寡,均有增长,唯独楚州,不增反减。”
眼神陡然锐利:“这些人一一到哪里去了?"
庄令辰敲着桌子:“第一,是没入官员将领府中,被迫成为奴隶。第二,是因为违抗命令,遭到屠杀戕害。第三,便是逃进深山野林,做了流寇盗匪。”
子释仿佛出神,目光茫远,轻轻道:“楚州自锦夏收归朝廷直辖,空前繁盛。七十来万……当初咱们路过的时候,哪怕娄溪一地,也超过这个数。”
长生忽然看向他:“这个单佢,我查过了,原来在花家墓园挖坟的,就是他。”
子释收回目光:“长生,此人该死。”
这句判决出口,那边三人顿觉先前印象中的春花秋月立时消散,春山秋水顷刻冻结,只余满目冰雪寒梅,肃杀冷冽。
第〇九四章 如苍生何
子释伸出食指,在浮着梅花的茶托里蘸了蘸,往桌面点画。我听着,楚州目前大概是这么个样子:“良田水塘千万顷,大小郡县百余个,而民众不足七十万,另有白吃白喝的朝廷官兵几万人,劫杀抢掠的流寇盗匪上万人,躲起来的白沙帮等义军残余上万人。”
庄令辰笑道:“我们三张嘴说了?个多时辰,到你这怎么就剩下三句话?"
长生道:“这里边还有一些麻烦人物——”
子释随手拈起一朵白梅:“你是说本地豪强?这些人既可能做官府爪牙,也可能是盗匪耳目,专在里边搅浑水捞好处,确实最讨厌不过。”扯下一片花瓣在指尖挼搓,“无妨,有奶便是娘么,只要你派了更厉害的人去,他们就会认新主子做娘。别着急断奶,还得先用着他们。问题是,谁替你去当这个棘手先锋……”
“打算让虞芒以钦差身份临时督抚楚州军政,带他的嫡系人马去。再叫符敖派一支熟悉楚州地界的队伍过去帮忙。争取动作快点,先拿单佢开刀,就地正法,以平民愤。原先留守的官兵往别处调容易出事,干脆也一并交给虞芒操练,打散之后重新编制。
子释“嗯”一声。虞芒手下嫡系乃昔日督粮军中精选出来的戎夏混编队伍,久经考验。轻笑:“专欺负老实人,又叫虞将军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想想:“还是有些单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还要防备……”抬眼望长生。
这边这个知道他指什么:“我明白,专门筛了几千精锐给虞芒当亲兵,其中包括一批真正的高手,随他调用。另外考虑叫黄云岫跟过去,把秦夕留下的暗子接管起来。”
子释将手中的花放回水里:“先把官兵真正变成官兵,接下来,便须把盗匪慢慢变成百姓。坚定不移要做贼的,毕竟是极少数,最后再设法对付。
岳铮道:“户部正在商议,自今春始,凡楚州新垦荒地,出借粮种,不起科敛,免征赋税。新户复业归田,每口分地十亩,只等朝会议定,奏请圣旨下诏。”
庄令辰补充:“预计虞芒将军三月抵达,花几个月整顿地方官僚军队,宣传朝廷诏令。入秋开始,全面剿匪——留出近半年时间,劝喻流寇盗匪复业归田,应该够宽大了。”
子释忽问:“从前定远将军颜臻的部队,现下在哪里?“一部分自愿跟了殿下,其余还留在蜀北,暂时没动。”庄令辰侧头思索,“子释的意思……”
“楚州十室九空,移民已成必然。定远军中本乡子弟,正好可做先导。若是愿意协助官府稳定地方,不妨招徕拔擢,倚重扶持……”
秦夕把话接过去:“定远军?这主意听着不错。我可知道,原先那些地方上管事的胥吏,都跟着单佢手下烂透了,非换血不可。当过兵的,无论如何比普通老百姓胆子大,又是本地人,游子归乡,肯定有感情,不会随便乱来。嗯,让他们先回去最好。”想想,又道,“也须防着白沙帮的人拉他们下水。”
庄令辰似乎想起什么,笑:“秦兄放心,定远军运气不好,投降时正赶上殿下心情欠佳,估计没几个返乡后还有胆子跟反贼勾勾搭搭。”
长生装作没听见。子释轻咳一声:“这几件事,完全可以同时着手。虞将军自上而下整顿,解甲归田的定远军将士自下而上安置,一面诏告乡里远近,催民归田。等到来年局面好转,便可招抚百越及蜀州等地楚乡流民回归故里一一免征赋税的时间,尽量拉得长一点,至少三到五年。必要的时候,新户复业,除了分给田地,还应按人头发放安家费……”
几个听众同时苦笑。
长生道:“子释,我不是聚宝盆。”
子释正要往下讲,李文李章在外边敲门:“殿下,晚膳送来了。”
于是笑笑:“先吃饭。吃饭最大。”
饭菜摆好,光瞅样子,庄令辰便不由自主赞叹起来:“早知子释有个好厨子,今日方得机会品尝。”
子释拿出主人架势,请对面三人动箸。斜瞟着长生:“庄兄,我跟你一样,算是虾米乘在鲤鱼背上,吃点儿甑边饭。平常哪有这么丰盛?太子殿下等闲不在家吃,鲁师博这是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好他呢。”
长生侧头看一眼,淡淡道:“吃个饭也这么多废话。”顺手接过李文手里两个素菜盘子摆到他面前。
五个人吃饭,不过六个菜,三素三荤,品相却精美异常。就连盛饭的碗,也是坊间难觅的珠明青花瓷。那水晶蹄膀、红烧滑水、响油糊鳝,平日子释自己单独吃饭,从来没上过,这是特地招待客人。
庄令辰和岳铮对着满桌地道家乡风味,虽然一向不讲究,情绪自然上来,吃得甚是陶醉。秦夕却是头回品尝江南菜式,边吃边道:“子释,过年宫里招待百官,我吃着那御膳也没你这个滋味好啊。
子释笑眯眯的:“秦兄也喜欢就好。”
他面前没有盛饭,单放了一碗粥,颜色发黑,飘着药香。喝完粥,吃一筷子蘑菇,两片豆腐,再喝几口汤,这一顿就算结束。
长生望着他:“再来点儿。”
摇摇头:“下午吃了一块雪花糕,喝了些青梅酪。”笑,“你看,还有呢。”原来李章又送上一大盅子药汁来。
岳铮抬起头,看对面那人捧着药盅好似品茗,温文优雅同桌相陪。
这时候庄令辰也抬起头,关切问道:“子释身体怎么样了?“谢谢庄兄,好多了。”
秘书郎转脸面向太子:“殿下,年前琢州贡上来的老山参一一”
“都送进宫里去了。
庄令辰拍大腿:“咳,早知道我扣下一盒子。"
子释插话:“庄兄,你家殿下刚说他不是聚宝盆,我且替他省着点儿,也算为天下百姓尽尽心。
那边两个嘴里正嚼着,闻言差点噗出来。
岳铮把满桌美味佳肴扫视一遍,又把对面那人上下打量一番,也照庄令辰和秦夕的样子,直呼他名字:“子释。”
“未知岳兄有何见教?”
岳铮半开玩笑半认真,神色正经:“人说富贵看平常。我瞧你这吃穿用度,岂止几根老山参而已?"
子释听罢,一只手撑着下巴,挑起一边眉毛:“岳兄好眼力。”长叹一声,“想当初在蜀州,还要充盈百倍不止。可惜让赵据抄了家,好些个合身趁手的衣物用品,都寻不着了。即便如此,现今身上穿的锦缎绫罗,手边用的日常器具,也还是打蜀州带出来的。至于眼前桌上青瓷盘碗,是这府里地窖中翻找出来的怀安王旧物。说起来,都算前朝余荫,没揩着你家太子殿下一滴油水,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