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咋像是张大娘?她咋搂个男人死在梨树下?”
“哎呦,一把年纪了,造孽哦。”
……
庞家北面的院墙只有半丈高,百姓们站在墙外面,都能看到墙里面的情况。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尤其是涉及命案,人越聚越多。
衙役们举杖设置隔离区域,呵斥他们离远些,却也没大用,有的甚者爬到房顶上张望。
尉迟枫轻微翻动上面妇人的身体,发现有一道箭矢贯穿男子的喉部后,又刺入了妇人的胸口。
尉迟枫用帕子按住伤口,与衙役配合,小心移动上面的尸体,终于将两具相叠的尸体分开。
宋祁韫观察到男死者鞋底有苔藓的痕迹,去查看墙头,最终在北墙头上找到了苔藓损坏的痕迹。
“咳咳,这不是庞兄弟吗?”
少年容貌出众,连咳嗽声都很悦耳。他甫一出言,立即就引来众人的瞩目。
好漂亮的小郎君,哪儿来的?他们居然才发现!
宋祁韫也看向少年,双眸里带着审视。
凭着断案者天生的敏锐性,他初来时就察觉到这少年的怪异,想不到这才没过多久,他就出声了。
“你是?”
沈惟慕正欲回话,忽然咳嗽起来,他马上用帕子捂嘴。
白帕子再拿下来的时候,上面染着一块鲜红的血。
“吐、吐血了!?”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围观的百姓们原本挺喧嚣的,被他这出吓得瞬间安静了,然后是稀稀疏疏地唏嘘声,一句接着一句的关心。
沈惟慕虚弱地笑了笑,对大家摇头,表示没事。
“我这点病算什么,庞兄弟人死不能复生才是真惨。”
“是啊。”百姓们跟着唏嘘。
“我昨日刚见过庞兄弟,他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沈惟慕对着尸体连连叹气。
“庞兄弟不容易啊,他昨天特意跟书院先生请假,回家捉奸。说是他娘在信里说了,青色汗巾子就是他媳妇勾搭野男人的证据。”
一阵安静。
接着,百姓们骤然哄闹起来,叽叽喳喳讨论。
“庞家二媳妇儿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做事这么放浪吗!”
“那庞二郎回家捉奸,咋跟他母亲死在后院了?”
……
舆情混乱,吵得人头疼。
宋祁韫命陆阳将沈惟慕带到他跟前来。
柳氏听闻有人诬陷她,冲过来便与沈惟慕理论。
“你胡说!妾清清白白,自嫁到庞家来,谨守本分,从不与外男来往,你休要诬妾清白!”
大嫂陈氏忙拦住柳氏,柳氏挣扎不肯。
沈惟慕避嫌地退了一步,接着咳嗽起来,又呕了一口血。
本来在激烈挣扎的柳氏吓得愣住了,她不挣扎了,连退三步跟沈惟慕拉开距离,似是很怕沈惟慕咳死了赖上自己。
沈惟慕:“柳娘子莫急,我只是如实阐述庞兄弟那边的情况,并没说柳娘子不清白。”
“这有什么区别!”柳氏委屈地垂泪。
宋祁韫走过来问沈惟慕:“你叫什么?怎会如此清楚庞升的情况?”
“在下沈二三,京城人士,与庞兄弟是挚交好友。昨日在城郊我遇到急于回京的庞兄弟,与他聊了几句,便得知了这些情况。今日本打算来请庞兄弟吃酒解愁,哪曾想碰到他遇害了。”
宋祁韫边听边不禁再次打量眼前这少年。
身量颀长,纤瘦单薄,一身白衣站在满地零落的白梨花之上,颇有几分遗出尘脱俗之感。
他身子很虚,频频吐血,说起来话来却洋洋盈耳,字字清晰。前后两者有些矛盾,话也颇有疑点。
宋祁韫看沈惟慕的眼神略带审视意味:“你们竟挚交到,他可把家中出这等丑闻,都愿尽数透露给你?”
沈惟慕失笑:“宋少卿不曾有过知己吧,所以才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伯牙遇子期’的感受?”
宋祁韫蹙了下眉,随即恢复素日冷淡的情绪状态。
白开霁不巧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风轻云淡高才善辩的宋祁韫驳得变了脸色。
好看!还要看!
“证人都问完,供词都记录在案了?”宋祁韫一句质问,直接让白开霁夹着尾巴走了。
宋祁韫转即嘱咐沈惟慕:“且等候片刻,有问题还会再问你。”
沈惟慕淡淡点头。
“你们昨夜可听到什么异常动静?”白开霁询问庞家人。
庞品摇头,“草民一个干粗活的,粘枕头就睡,内人说草民睡着了就像个死人一样,昨晚什么都没听到。”
陈氏也摇头,表示她昨夜只听到雷声风雨声,没听到别的声音。
柳氏也一样,表示没听到。
白开霁随后得知庞品夫妻住在东厢房,柳氏平日住在抱厦,只有庞升回来的时候二房才能住正房。
白开霁有几分惊讶,因为这抱厦并非传统人家的那种抱厦,而是在正房北后方的位置,后搭建的“窝棚”。他刚来现场的时候就看到了,还以为是用来存物的库房,没想到那阴森又狭小的简陋之所居然是二儿媳柳氏的住处。
庞品:“母亲说二弟读书最重要,住朝阳大房才容易及第高升。弟妹成婚两年,肚子一直没动静,母亲说她没福气,一个人的时候便不配住那么好的房间。”
“你与婆母素日就积怨颇多?”白开霁问柳氏。
从被非议清白后,柳氏一直在哭,此刻哭得更委屈了。
庞品忙替她说话:“二弟妹贤惠,从不与阿娘顶嘴,很孝敬阿娘。”
“我看未必,咬人的狗不叫!”陈氏在旁插一嘴,“反正要我的话,婆母那般苛待我,真恨不得杀了她——”
“混说什么!”庞品怒骂陈氏。
陈氏不服地反瞪庞品:“我混说什么了?前两天你不是也看见了,婆婆用开水烫她的手,骂她是不生蛋的母鸡,要让二弟休了她!”
庞品连忙对白开霁行礼道歉,“白司直休要听这疯妇乱说,阿娘只是在说气话,这种话她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只图一时口快罢了。弟妹如果真记恨,不会等到今天,她素来贤惠,绝不可能是杀死阿娘和二弟的凶手。”
两具尸身初步检验完毕。
尉迟枫边洗手边跟宋祁韫回禀情况。
“死亡时间在昨晚,尸身都被雨水浸透了,说明二人在雨停之前就已经身亡,死因则就是这根利箭导致。庞升的后腰处别着一块青汗巾子,布料粗糙,与他的这身细布衣裳不搭,看起来不像是他的。”
尉迟枫将箭和汗巾子一同呈给宋祁韫看。
一支没有尾羽的铁头箭。
一块半旧的青色麻布汗巾子。
拿这两样东西去问庞家人,都说没见过。但这青色汗巾子,沈二三却提过。
为确凿沈二三的证词,宋祁韫先问过庞家人,得知张氏并不识字后,推知她如果写信给儿子必然要托人代笔。在详询张氏可能会求哪些人代笔写信后,宋祁韫派人去一一盘问求证。
“咳咳咳……”被暂时晾在一旁的沈惟慕,突然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宋祁韫看他一眼,打发人给搬一把椅子来座。
他则专注于观察,离陈尸地不足一丈远的北墙根下,横着的一块丈余长的长方形粗木。
扫掉木头上的梨花,宋祁韫发现木头中间有一道很深的裂缝。
“本该是一块好栋梁,可惜裂了这么大一个缝儿。”陆阳叹道。
宋祁韫指腹摩挲在裂缝中央一个类圆形的小孔洞上。
这孔形的大小刚好容得下箭杆。
宋祁韫用箭比量了一下,刚好合适。
沈惟慕舒服地坐在一旁,边擦嘴角的血边看着箭道:“这箭怎么能是凶器?这可是庞大哥拜城隍的贡品!前两天夜里庞大哥去拜城隍庙,贡品包里装的都是这种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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