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液追去后山,跪在灵泽坟墓前,拼命地挖着上面的泥土,用力到十指满是鲜血。
他不停呢喃着:
“哥,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中,一道银白的电光落入玄液头顶。
玄液闭上眼,仰天长啸,再睁开眼时,原本清澈的一双眼瞳中,便只剩了漆黑一片——
他分明别无所求,此生只想要和他哥一起,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一点卑微的心愿,都不能施舍给他?
他怨这世道,怨天道不仁不义不公不正……
他生了心魔。
.........
不久后,他带着心魔,追随他哥的脚步,离开了这人世间。
玄液原本以为,那是他这充满怨恨的一生的终结,却不曾想,不过只是一个开端。
那是他的第一世。
第二世,他们被贩卖到一家小作坊为奴,那小作坊专门为魔域炼制蛊毒,用他们兄弟二人的身体做蛊,养百虫。
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受尽折磨,只能相依为命、相互扶持。
最终,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制定出一条周密的“越狱”计划,预备一起逃离。
然而百密一疏,他们计划最后一环,出了纰漏。
眼见着离逃出生天只差最后一步时,他们被作坊里的护卫发现。
灵泽在最后关头,斩断了唯一一条逃生用的绳索,掩护玄液离开,自己却被追击的护卫捉回。
玄液辗转多日,重新杀回那小作坊时,灵泽已经被万蛊噬心,只剩下一具躯壳。
玄液抱住灵泽那如木炭一般枯槁的尸体,失声痛哭。
他再次,生了心魔。
.........
再次带着心魔死去之后,玄液进入第三世。
这一世,他们兄弟二人终于不再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他们有了父母,有了家庭。
父母都是镖师,他们随着家人,常年在外走镖。
在一次严寒天气,翻越雪山时,遭遇山崩,整个走镖队伍,全部丧生,只有他们二人跌落悬崖,勉强保住性命。
玄液摔断了腿,灵泽每天外出,一边寻找救援,一边寻找食物。
第一天,灵泽回来,一无所获。
第二天,灵泽回来,仍旧一无所获。
第三天,玄液奄奄一息,以为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灵泽回来,带来了一块鹿肉。
那鹿肉的味道有些奇怪,可玄液那时候已经被伤痛折磨到意识模糊,留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便用力啃起来,根本无暇多想。
第三天,灵泽带回来一块鹿肉。
第四天,灵泽带回来一块鸡肉。
这些肉都被灵泽料理得很好,一口一口喂进玄液肚子里。
玄液倚靠在树旁,一边吃他哥做的肉,一边问他哥,为什么他外出打猎,竟然每次都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一点都没有被那些野兽攻击受伤,甚至连破皮擦伤都没有。
灵泽笑笑,不回他。
不过这个问题,玄液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第五天,灵泽倒下了。
他倒下之后,便再没有醒过来。
玄液从灵泽的贴身口袋里,找到了三颗强行续命的丹药,和三张符箓。
那三张符箓,一张挖肾,一张割肺,一张剜肝。
灵泽就是用这三张可怕的符箓,从自己的身体里,把自己的脏腑,一块一块,割给玄液,帮他活下来。
再用那三颗丹药,为自己强行续命三天,直到第四天,再撑不住……
玄液抱住灵泽被掏空的冰凉身躯,嘶声力竭地哭喊。
再一次,玄液生出心魔。
.........
第四世,灵泽依旧为他而死,玄液又一次入魔。
接着是第五世,第六世,类似的悲剧,一次又一次上演。
每一世,灵泽都为了保住玄液而死,每一世,玄液都在灵泽的尸体前,堕入心魔。
唯独最后一世,第七世,玄液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转变。
这一世,他们生在连年干旱的大灾年,食不果腹。
他们兄弟二人,被周围的灾民视作天煞孤星,人人喊打。
走投无路之际,有大户人家出手,说愿意救济他们。
玄液一眼看出来了,那大户人家只打算带走他哥,对他这个真正无可救药的天煞孤星,根本不打算管。
他不介意陪着这大户人家演一场戏。
他情愿和他哥永远分开,再不相见,只要能换他哥的平安。
这一次,不再是灵泽为了护他而死。
这一次,换他为了灵泽的未来,而牺牲自己。
独自躺在那破败的巷子里,看着灵泽被那大户人家的马车接走,渐行渐远时,玄液虽然不舍,可是心底,其实感到解脱。
他想,他哥终于不会被他这个累赘拖累了。
真好啊。
然而,灵泽却赶回来了。
重新落入那个熟悉的温暖怀抱,玄液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要回来啊。
为什么不离开他这个天煞孤星。
为什么不试着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呢。
这些问题,玄液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他死在了灵泽怀里。
他想,至少这一世,他不用眼睁睁看着他哥死去。
可是,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从未做错任何事!
他们一世无错,七世无错,却一次又一次,被这世道抛弃,在痛苦中死去。
“我无错!错的是这天下!
“若这天道不公,我又何必敬他、畏他!”
阵眼之上,年轻修士蓦地睁开双眼。
一双眼瞳,仿佛被墨汁浸透,只余下漆黑一片。
他入了魔。
七世怨童的魔气,深重到遮天蔽日,顷刻间,便让整张子阵,都落入无尽黑夜中。
那张天平,子阵的一侧,已经触底,此时被这阵眼的怨念牵动,继续朝下坠落,竟是将秤杆都压弯!
.........
“好强的怨气!”
魔域腹地,盘旋于母阵上空的烛九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叹。
而此刻,坐于母阵阵眼上的天劫,曾经因玄液的心魔而生出人类的神识,此刻被对方牵动着,浑身银白色电光闪烁,几乎维持不住人类形态。
“小天!”
灵泽低喊了一声,却只能眼见着那莲花宝座上的少年,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直至最终恢复成虚无缥缈的雷电形态。
灵泽纵身一跃,跳入那莲花宝座上。
此时,那座位上残留着天劫化成人形时所需的九转莲花阵,灵泽来不及细想,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化形法阵中,包括灵珠子在内的所有至臻法器,全部收入乾坤袋中。
盘腿坐在莲花宝座上,灵泽试着调息,稳住心神,同时看向头顶那层层雷云,沉声喊:
“小天!稳住!我们并肩作战!”
听到灵泽的呼喊,雷云之中,银白的电光闪烁,仿佛在回应他。
这时,却听到远空之上,传来烛九阴响彻天际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实在可笑!
“那九天雷劫,修为深不可测,此时尚且拿那子阵毫无办法,你什么境界,竟妄想自己能与我师父抗衡?
“我师父乃是渡劫境,整个北斗大陆境界最高的修士,半步登仙!
“哪怕你用那一颗蛊虫壳压制了境界,哪怕你实际有出窍境。
“以你现在的境界,赢过我,还勉强可以,要赢过我师父,简直痴心妄想!
“你想联合天劫,一起做这母阵的阵眼?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母阵变得比子阵更强吧?
“哈哈哈,简直是笑话!”
烛九阴的嘲讽声回荡在魔域腹地,大阵上的魔头们闻言,也跟着爆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嘲笑谩骂声。
灵泽任由这些嘲笑谩骂声在耳边回荡,自岿然不动。
他伸出手,掌心贴住脚下的阵眼,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
随着他的灵力的注入,整个母阵都笼罩上一层淡淡的水光,七个前任宗主的傀儡分|身,受到他的滋养,也开始变幻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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